韩宝军是个实性子,跟纪蓉蓉好了以后,就把自己微薄的薪水全都花在纪蓉蓉身上。今天给她买件衣服,明天送她一双鞋。她爱吃糖炒栗子,他就隔三差五买一包。她爱看《知音》《家庭》,他就每期订阅。看她高兴,他特别开心。逢休息日,他把纪蓉蓉带回家。
父子俩已经不住五平米的储藏室了,他们换了好地方。还是平房,却是套间。外面厨房,里面卧室。厨房灶台上放着电磁炉,摆着电饭锅。卧室里有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沙发、电视、大衣柜。
每次韩宝军带纪蓉蓉回家,父亲都特别高兴,提前去市场买菜、割肉、打散装白酒。三个人围着桌子一起吃饭,纪蓉蓉仰着脖子唧唧喳喳问这问那,像只不停嘴的花喜鹊。父亲的脸乐得仿佛绽放的老绣球,频频说,这才像个家,这才像个家,家里必得有个女人,才更像个家。父子俩相依为命的生活,着实太冷清了。
韩宝军与纪蓉蓉处了几年对象,期间,纪蓉蓉怀过孩子。两人考虑到不具备结婚条件,把孩子打掉了。两个年轻人是真心相爱,只是谈到结婚,都没有底气。父亲催着韩宝军结婚,可是,拿什么结?纪蓉蓉家在农村,爹妈听说了韩宝军家条件,首先就不同意。要娶也行,先买套房子。哟,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嘛,虽说父亲这些年省吃俭用也积攒了些钱,但要说买房子,那就好比摘天上的月亮,想都别想。婚事就这么磕绊住了。韩宝军到底年轻,不懂计划,今朝有酒今朝醉,他还以为日子可以永远这么过下去。直到忽然有一天,纪蓉蓉提出分手,韩宝军傻了眼。
纪蓉蓉找到不错的下家,就把韩宝军这个不甚满意的上家辞了。新对象是城郊农民,家里有幢现成小楼,楼下开着杂货铺。按说,也不是富贵人家,模样还不起眼,年纪轻轻,头发就没了。可纪蓉蓉宁可选择这个人,也不愿和韩宝军有今天没明天地混下去。也不能怪纪蓉蓉,感情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女孩子年龄稍长,就变得理智实际。韩宝军不是那种死乞白赖不放手的,心里难受得五脏六腑都搅碎了,也设硬缠着人家,说散就散了。
分手时,纪蓉蓉说,是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希望你以后能找到更好的。韩宝军强忍眼里的泪,别转头,分就分吧,别说那些扯淡的话。
爱情到底是什么?韩宝军想来想去不明白。他觉得爱情就是一个骗局,事先设好套,让你往里钻。等你钻进去了,卡住了,难受了,你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回家以后,韩宝军闷头在床上躺了两天,水米未进。父亲看着伤心的儿子,深感命运弄人,父子俩竟然遭遇了同样命运,都被女人甩了。父亲狠狠地说,这几年,你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去跟她讨回来。
韩宝军瞪了父亲一眼,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父亲说,废话,她都不跟你好了,为什么不要回来?你工作这几年,没有往回拿一分钱,全都被她祸害了。我只当你找对象,不说你,结果呢,鸡飞蛋打一场空。
韩宝军说,她是被人挑唆的,她心里本来喜欢我。
父亲说,拉倒吧,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当她心里有你,你个傻瓜蛋儿。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跟别人比跟我过得好,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你倒想得开,我看你这是窝囊,被人耍了还要替人家说话,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你不窝囊,你不窝囊,我妈怎么跟人跑了?韩宝军话未落音,父亲就一巴掌打到他脸上。
昏暗的灯光下,父子俩彻夜不眠。正是冬天,青州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屋子中央燃着一只铁皮火炉,火苗像舌头一样从炉口吐出来,给这间寒冷的屋子增添了些热气。
那年冬天,韩宝军下决心辞去了餐馆工作。他这个年龄的小伙子,混在饭店端盘子不合时宜了,他已经二十五岁了。
从前,父子俩偶尔也去大澡堂洗澡,两人互相搓背,从未留意过澡堂里的搓澡工。辞了工作的韩宝军再去洗澡,看到门口挂着牌子,招聘搓澡工,心里一动。他直接去找管事的,管事的见他身体壮实,胳膊粗,手掌厚,是搓澡好手。尽管没有搓澡经验,仍然把他留下了。一个冬天干下来,他就成了熟练的搓澡师傅。工钱每日一结,天天都能拿现钱回家。回到家,大大咧咧把钱往父亲怀里一塞。父亲便笑眯眯戴上老花镜,沾着唾沫一张一张数钞票。他劝父亲别沾着唾沫数钱,有细菌。父亲才不理他,只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