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的韩宝军不再相信爱情了,他有自知之明,像样的女人看不上他。他自己呢,心气还不低。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不是离异丧偶拖个孩子,就是眉眼寒碜不顺眼。他灰心了,偶尔想女人,就去找小姐。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起先,他担心自己又陷进去,像当初喜欢纪蓉蓉一样喜欢上某个风尘女郎。他很谨慎,时刻提防自己动感情。他把感情当成钱包似的紧攥在手里,生怕被人拿去。换了几个人后,这种顾虑就打消了。他不可能喜欢她们,就像她们也不会喜欢他一样。他和她们只是交易。这样挺好,没有纠缠,没有深入,就像买东西,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
几年后,纪蓉蓉找过他。两人一起吃了顿饭。结账时,纪蓉蓉抢先买了单,韩宝军也没跟她争。纪蓉蓉问,给人搓澡累不?韩宝军说,不累。纪蓉蓉说,怎么能不累呢,我也让人给我搓过澡。韩宝军笑了,干啥不累呀,除了当老板。当老板也累,想的事情多,脑子累。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一样,都累。
吃完饭,韩宝军淡淡地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纪蓉蓉嗔怪道,这几年,你就没有想过我?韩宝军说,你都是别人的老婆了,我想你有啥用?纪蓉蓉眼圈一红,你真没良心。韩宝军笑了,瞧你说的,咱俩究竟谁没良心?
二人从饭店出来,就近找了家旅馆。进了房间,韩宝军把纪蓉蓉身上的衣服剥洋葱一样一件一件脱下,他失望地发现这具身体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么曼妙美丽。曾经令他心醉神迷、流连忘返的纪蓉蓉不复存在了。赤身裸体的纪蓉蓉腰身松弛,乳房下垂,尤其小腹一道醒目的刀口,提醒韩宝军这是个为别的男人生育过孩子的女人。他兴趣索然,手里的动作停下来。纪蓉蓉茫然地看着他,不知所以。他叹口气,又一件一件帮纪蓉蓉穿衣服。纪蓉蓉扑上来,搂紧他的腰,失声痛哭。他顿住了,心里像有根锥子刺了一下,麻飕飕地疼。他硬着心肠,掰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房钱是他出的,不贵,旅馆的钟点房,三十元,但那也顶他搓六个客人。他还是觉得有点冤,什么也没干,白白花了三十元钱。
从旅馆出来,韩宝军径直去了另一家旅馆,另一家隐藏在角落的小旅馆。那里,每个小姐包租着一间房。按照约定俗成的价格,一次五十,余外的服务另算。韩宝军喜欢这样的方式,进了房间,什么话也不说,对方就主动把衣服脱了。有的更直接,早早躺到床上摆出交欢的姿势,嘴里唤声“哥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那样子,那样子让他羞耻,却又说不出的快活。相比歌厅、洗浴、发廊的卖春女,韩宝军更喜欢小旅馆的。说实话,价钱不贵,比娶老婆费用低得多。一个月两三次,他完全能消费得起。
身下的女人发出声音的时候,韩宝军用手捂住了她的嘴。这充满职业化的声音,他不想听。他请求她叫一声自己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她问。军军,你叫我军军。她很配合地叫了。军军,军军……她一直这么叫。他哭了,这是纪蓉蓉对他的昵称。除了她,没人这么叫过。
从小旅馆出来,韩宝军迎面看到了纪蓉蓉,她竟然跟踪他。她一动不动,靠在门上,两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他有些不自然,就像大庭广众被人剥光了衣服。他迟疑地走过去,他以为纪蓉蓉会甩他一个耳光,像影视剧里那样。但是,没有,当两人的距离只剩一米的时候,纪蓉蓉转身走了。什么话也没说,一个字也没说。
自那次后,韩宝军再也没见过纪蓉蓉。经过那场尴尬的会面,他把过去的感情全都放下了。这样才好,拿得起,放得下,像个男人。他对自己很满意。
大澡堂规定,晚上十点下班。冬天,通常到了八点半,客人就几乎没有了。男澡堂有四个搓澡工,隔天休息,两两轮班,周末四个齐上阵。今天不是周末,韩宝军与同班工友约定,一个挨到点下班,一个提前走。客人少时,不用两个人都耗着。今天轮到韩宝军挨到点下班,没客人,也得守着。“几乎没有”并不等于“完全没有”,万一有人洗澡,想搓澡,找不到人,难免不高兴。客人都是爷,不高兴就会有意见。意见传到老板耳朵里,老板就会不高兴。老板不高兴,他们的脸上就不好看。
韩宝军躺在休息室床上,数着盒子里的塑料片,共有21枚。算下来,今天挣了85元。等会儿把塑料片交到前台,兑换成现钱。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邻居老刘打来的。这么晚了,老刘为什么给他打电话?他慌忙接起,老刘在电话里喊道,宝军,快点回来,你爸出事了,刚才晕倒了,不省人事。韩宝军吓了一跳,急忙跳下床,一边穿鞋,一边说,我马上回去。老刘说,怕误事,已经打了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