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新鲜的人对埋进沙土里的土豆块议论纷纷,却没有人给孔昭贵帮忙打下手。草原上很有名气的白皮匠,就是现在会计白音的爷爷说,你种进去一块土豆,到秋天再挖出一块土豆,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吗?吃同样一块土豆,要让我们看着沙土等上两个季节。你这个山东人不会算账呵。
僧王府的管家说,白皮匠你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人,种进去的是一小块土豆,秋天就会长出来一个大的土豆。就好比种进去的是一个小马驹儿,秋天就会长出来一匹骏马。
大家都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就都问活佛。
活佛说,如果春天种进去的是善因,秋天结出来的就会是善果。有的时候善果也会多过善因。
白皮匠问活佛那会多出多少呢?
活佛说,那要善因决定。有可能种进一匹马驹儿,会收获一个马群。牧民们,包括僧王府家的人,对活佛的话都深信不疑。
结果到了秋天,大家又亲眼看到了,每一个种进去的小土豆块,都长出来了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圆形的土豆,像一家人一样牵挂在一起。真是种进了一个马驹儿,长出来了一个马群。活佛从此更加德高望重了。
从那以后,不仅是旗镇的人,就是整个东塔拉草原都喜欢上了吃土豆。土豆炖羊肉当时成了科尔沁草原每个牧民家里,逢年过节的好嚼咕。冬天的时候,白皮匠的姐姐和孔昭贵结婚了。不过他给那个肥胖的女人种进去一个马群,结果只收获了一个马驹儿,就是孔庆卜的爸爸孔宪东。孔昭贵除了按照山东的规矩给儿子起了这个汉族名字之外,还有一个蒙古名字,叫阿拉坦乌拉,金山,看来这个山东人还是到东塔拉淘金来了。后来旗镇不归僧王府管了,被旗委接管了。孔宪东长大后跟着爸爸继续种土豆,他们被成立的牧业队编在了农业组。孔宪东也娶了一个蒙古姑娘,生下了孔庆卜。孔庆卜喜欢马,他就不种土豆了,长大后被分到了大车组赶马车。
后来他跟着爷爷回了一次山东老家,爷爷死了被埋进祖坟里,和蒙古奶奶守了一辈子,最后死了却分开了。他领了一个山东姑娘孟庆霞回来了。打狼的那天,山东姑娘孟庆霞比他还兴奋,草原还真有狼打呵,她说自己在老家也是民兵连的,而且是铁姑娘排的,也申请要参加。包喜没让她去,她恼怒地说包喜重男轻女,蒙古男人太封建。
孟庆霞今天也生孩子。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比斗争还凶狠,乌云奶奶把她拉出来的时候,只短促地哭了一声,就气绝身亡了。在出来的路上,把她妈妈阴道里的血管一脚就踢爆了,铁姑娘孟庆霞的阴道变成了河道,血水滔滔,好似她家乡的黄河洪水泛滥。结果,母女俩一个也没有活成。乌云奶奶说,这条恶狼是来催命的,一条母狼!
老喇嘛说,不总是种马驹收获马群,或者种马群收获马驹儿呀,有的时候会颗粒无收。但愿东塔拉的产妇从此平安吧。
那一年,其他的产妇确实平安了。可是生出来的孩子,还是又被佛爷叫回去了四个,其中两个男孩,两个女孩。
生孩子最顺利的要数海军他阿妈春节。春节的肚子比老马倌沙恩的二儿媳妇还大,当然也因为她的个子高大。老喇嘛说,东塔拉的女人都是母羊母马,只有春节是个母骆驼。春节是个好母骆驼,可是命不好,个子高了没有男人娶。后来不知道怎么搭钩上的,天津知青肖津生娶了春节。打完狼大宽就回天津了,肖津生也不在小学教书了,被安排到旗镇的冷冻厂当了工人。因为他已经娶了春节,旗镇的领导以为他不回去了,就给他安排了工作。春节长得不漂亮,个子高大,一米八零左右,不是很肥胖。肖津生个子矮小一米六九,很瘦。本来是两个快乐的人,又都喜欢讲笑话,高女人矮丈夫,大家都觉得日子过得挺好的。谁知道,今年肖津生突然就走了,工作不要了,老婆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要了。跑回天津就不回来了。
当时牧村里的人看到老马倌家里生了双胞胎,就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春节的肚子,好像有更大的期待。她早晚挺着个肚子,出现在牧村的当街上时,就像小学过六一儿童节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那个敲鼓的学生,胸前抱着一个大鼓。这么高大威武的一个孕妇,在街上昂首阔步地行走,无所畏惧。天上的那块黑云家家都害怕,只有她不害怕。身边少了一个肖津生,就像少了一条牧羊犬。大家也没看出春节有多么忧愁,还是很快乐,因为她要生儿子了,她坚持自己一定会生出儿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