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出生的那天是八月十五,在一轮银白色温暖的月亮下,很多人都在春节家的门口打探消息。当时吃得肚子饱饱的乌云奶奶,还喝了点高度草原白酒。她精力充沛、劲头十足地做好了接生双胞胎或者三胞胎的准备。随着孕妇春节黑紫色的肥大阴道徐徐张开,只听见哗啦一声,子宫里的羊水卷着浪花奔腾着涌了出来,一个漂亮的黑发婴儿,像一条小鱼儿一样跟着游了出来。小家伙被乌云奶奶赶紧抓住抱在了怀里,春节的肚子立刻就瘪了下来。乌云奶奶用手摸着孩子的小鸡鸡说,春节说对了,是个小子,这个小子干脆就叫海军吧。老喇嘛也觉得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名字。门口等待消息的人,只听到了一声啼哭,就都很失望地回去了。
那一年生孩子最害怕的还不是白海源,是妇联主任山丹。十一月二十八的那天下午,山丹的女儿生了一个也是女儿。那个女孩子一出生倒是猛哭。声音也嘹亮。只是哭声不像小孩,也不像大人。也就是说那个孩子发出来的不是人的声音,是一种动物的嚎叫。进入腊月门前一天晚上,安静的东塔拉牧村里,突然就传出来了狼嚎。老喇嘛给那个孩子取的名字叫格日乐。格日乐是牧村里出生的第十七个孩子,也是阴历狗年最后一个孩子。格日乐是光的意思。山丹疑惑地想是什么光呢?她没敢问老喇嘛。
一天早晨,老喇嘛发现天空中奔跑了快一年的那块狼形黑云不见了。哪一天消失的呢?好像没有人说得清楚。
六
早晨起来,牧村的气味最不好闻,就是闷了一夜的屎尿骚臭味道。最早是人起来拉屎撒尿,稀里哗啦,尿声屎声屁声哈欠声,乒乒乓乓,连绵不断的混响。惊动起来的狗,就开始到处找墙角、树墩、拴马桩,翘着一只后腿撒尿,撇开两腿拉屎。然后,牛圈里、羊圈里、马号里,都惊动起来了,都开始了。骚臭气味从房屋里,从牲畜圈里,飘向院子,飘向大街,然后家家户户汇合到一起,整个牧村就弥漫起来了骚臭味道。东塔拉的早晨就在这样的味道中开始了。现在是夏天,如果是冬天,屎尿上还会冒着热乎气。一派生机勃勃的生活气象。
家家户户都赶着牛群羊群走出院子,往草甸子去了。老喇嘛其实更早就离开了塔拉庙,进了东塔拉牧村。红毛狗头羊还是喜欢走在前头,尽管这几年都是领着老喇嘛一个人走。牧村里的人都习惯了,看见头羊,在它后面十步之外,或者五十步之外,最多不会超过一百步,就能看见走路有些缓慢,腰越来越弯曲的老喇嘛。头羊走几步就要回头望望老喇嘛,看他要赶上了就往前跑几步,看他落得远就等一等,太远看不见了,就跑回去寻找。这几年头羊也眼见得老了,那一身很抢眼的浓厚红毛,已经渐渐褪色变得稀薄了。红毛粗硬变黑,也有的发白了。
塔拉庙的香火越来越旺,香火钱也越来越多。庙里也修缮得越来越富丽堂皇,老喇嘛住在庙里也越来越舒服。可是,东塔拉牧村阴历狗年出生的那些孩子们,总是让他的心不踏实,在舒服的庙里待得并不舒服。
现在,在牧村牛羊拥挤的街道上,头羊领着他,左瞧瞧,右看看。在牧群和牧人中穿行。他对牲畜不感兴趣,对老年牧人也不感兴趣,他目光的兴致就是八九岁的孩子。那些背着书包,挥着牧鞭的孩子。他们把家里的牛羊赶到草甸子上去自己吃草,把短柄长梢的皮鞭子缠绕好放进书包里,就去上学了。晚上放学就背着书包往草甸子上跑,从书包里拿出鞭子,把自家的牛羊再赶回来。
这就是东塔拉牧村,狗年出生的十二个孩子的每天日程。比孩子的父母们还熟悉这些日程的就是老喇嘛。他不是活佛,开了天眼,先知先觉。他是亲历亲为,自己跟在他们后面观察。早晨、中午、晚上,不但上学放学,放牧圈牛圈羊,他跟在孩子们的身后,就是学生在上课,他有时也悄悄地来到学校。除了在大门口看学生上体育课,有时还要进学校里面,从后窗子看学生上课。他的目标总是很明确,就是狗年生的那几个孩子。白海源的儿子白小,在那帮孩子中个头最高。老喇嘛总是能一眼就把他认出来。在放牧圈牧的牛群里,只有他的个子高出了牛脊梁。在学校的操场上,劳动、课间做操、上体育课,他总是排在队伍的最后一个。在二年二班的教室里,也是坐在最后一排。
老喇嘛喜欢看白小打篮球。这孩子长得身强体壮,平时看起来一脸肥肉,不像很聪明的样子,很憨厚,看着就是属于那种学习成绩不太好的笨学生。可是他在操场上跑起来,像一头牤牛犊子,那真是威风。这小子长了个好体格呵,老喇嘛自己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