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他这样,他就是干不到下一届。跟他一比,王永就快成神仙了。啥光都没沾——可能也是沾不上,反正是没沾。别的不说,单说村南边的市防疫站,建成以后,那个书记把他们弟兄的媳妇们都安插进去当了保洁工,一个月800块,只上两个小时的班,跟拾钱一样,王永兄弟的媳妇们,一个都没进去!最可恨的是这书记在任的最后那些天,攒了一堆票据叫王永签字——上头有规矩,王永不签就不算,王永看那票不合理就死活不签,结果书记就叫人在夜里打了王永一顿,王永住了半个月医院,瘸了俩月腿!——不用报案也不用破案,这事,村里人人都是警察,心里都照着呢。谁不知道?谁不清楚?就这,咱们杂姓的票几乎上就都给了王永。王永就上去了。”
厚道人有厚道人的好处,但是,厚道人也有厚道人的坏处。就拿土地来说,王永上台之后就开始以身作则,严格控制村里的土地,只要涉及到土地的事,他都说要按规矩来,要让土地最大程度地为村民们造福。所以自他上台以来,村民们除了在自家的宅基地翻盖房子,还没有什么其他太越格的动静。
“除了王强,这一排就没有别的人能领头了么?”
“没有!”刚刚进门的姐夫闻声说话了,“我跟你姐早就寻思了千百遍,你看,这一排总共16家,除去王强,还有15家,有三家老穷,门势弱,不提。有七家中不溜,过得去,可也不顶啥事。剩下五家,一家跟王强家当年为浇地打过架,有仇。他就是再有心思也不敢领这个头。剩下四家,就是咱跟咱姨,还有赵老师弟兄俩——对,赵老师你认得吧,你在这里教学的时候他还没有退,跟你共过事。他去割肉还常问起你呢。就咱这四家,谁去领头?赵老师弟兄就是有心盖,咱姨被打击了这一下,他的心思也就死了一大半。教书的,本来也就胆小。所以,说来说去,要是王强能领,是最最好了。可人家早就说了,不会去盖。”姐夫脸上满是失望,“说这种事不符合上头的章程,他哥不能落人把柄,肯定不会放话。还说没有钱。”
“王强家情况怎么样?”
“这小子脑瓜倒是挺活的,也肯干。可就是时运不好。结婚后生了俩孩子,一儿一女,负担重,他就去山里的水泥厂倒卖水泥,挣了些钱。好不容易缓过了手,不知道怎么的他又赌上了,欠了些赌债。为了还赌债,他还去日本打了两年工。回来有两三年了。他在日本挣的工钱除了还债还余了一些,都用在了翻盖房子上。这一排最东边那一家,跟咱们翻盖的房一样。不过他手头肯定是紧,前年翻盖的房,只装了一楼的玻璃,二楼还用塑料布糊着呢。”
“他们弟兄关系怎么样?”
“就弟兄俩,爹早死了,老娘跟王永过。在王永跟前,王强轻易不敢犯犟。一来王永是老大,二来也有大样,再说还是个干部。主要还是他里外都直正。站得稳。”姐夫说。直正也是豫北方言,就是正直的意思。但我们这里就叫直正。
“说到底,邪不压正啊。”沉默了一会儿,姐夫深深地叹了口气。
邪不压正。我念叨着这个古老的词。细细品味起来,这个在理论上成立的词其实意味的是一种多么勉强多么脆弱的平衡啊。要不为什么不叫“邪必压正”或者“邪定压正”呢?甚至可以解释为:邪虽然不压正,但正其实也压不了邪。正和邪从来就是势均力敌,厮杀至今。——认真算起来,似乎还是邪更厉害些。毕竟正打起仗来需得西装革履有规有矩,而邪呢,狂野自由,无拘无束。终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呵,我想多了,也想邪了。
等到姐夫洗过油手换过油衣在院子里坐定,我们三个便开始具体分析对策。对付谁?当然是王强。我的目标很明确:攻下王强,必须的。谁当主攻手?赵老师年逾花甲,教了一辈子书,德高望重,村里人好几茬都是他的学生,只要他愿意,由他说服王强,最恰当不过。
我当即起身去赵老师家。
4.村景
赵老师的家紧挨着学校。当年我在张庄教书的时候也才不过十七岁,赵老师那时有五十岁左右,他最长,我最少,他就整天逗我。每到中午,赵老师就会喊我去他家吃饭。当然我很少去——有姐姐在,我去他家干吗?于是,每次见到我去姐姐家,赵老师就会奚落我:“还是你姐姐家的饭香啊!咱咋能做出恁香的饭嘛。”不过,也去过一次。那天突降大雨,我没带伞,走不了。赵老师就从家里拿了把伞,硬把我叫到了他家吃了一顿捞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