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废墟中走出来时,四个男人拦住了他们——只有这段话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下面的情景我依然需要依靠自己的直觉来呈现。
四个男人用匕首逼过来,他们让潘侯滚蛋。世界瞬间错乱。最初的一刻,潘侯下意识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但致命的是,那本该攥紧抡出去的拳头,却变成了具有指南针性质的参照物。朱莉后来告诉我,那时的老潘有种分裂般的撕扯感,他的头脸在痛苦地左右摇摆——朱莉用她的专业术语形容道:“像不断切换的电路。”最终,一个他所信赖的兄弟的教导占据了上锋。我一再试图用污秽来擦亮老潘的眼睛,给他导航,殊不知把他引向的是一片荒芜。他有了方向,只能够采取这样一个条件反射般的姿态:把左手举在眼前,然后响亮地呼喊着数字,像钟表上的指针一样精确地飞奔而去——向左!向左!将自己拽出肉体……
某种意义上讲,潘侯在这个事件面前做出了最符合一个正常人的选择,他懂得了退却,并在“无谓的激荡之中”选择了逃窜。这个逃窜的理论和逃窜的方式,都是我教的。但他那令人咋舌的禀赋显然没有余力甄别这里面的凶恶。据宿舍里的其他人说,当天老潘跑回来后,一直缩在被子里蒙头大睡,让人一点也看不出有何异样。就是说,朱莉原本还是有机会的,潘侯至少能去喊来救兵,但是好了吧,和一个“雨人”相爱,她就要付上常理之外的代价。
第二天中午警方送来通知,朱莉被四个男人挟持到教堂的废墟里轮奸了。更加不堪的是,原来这四个人中还有一个是朱莉在社会上认识的熟人。
好事者飞快地将这个消息塞进了潘侯的耳朵。那时他依然缩在宿舍的被子里。几个室友议论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潘侯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他们才大吃一惊地发现,原来这个人早上都没有去上课,一直在被子下藏了十多个小时。露出头来的潘侯立刻和这个世界诀别了。他从架子床上跌下来,用头而不是用身体,目标明确地向着地面栽去,只一下,就陷入了昏迷。这个“雨人”回到了他的勇捷和无畏,没有再如同一个正常人那样地泪水涟涟。
潘家的人闻讯而来,把他抬回了家。但是他一苏醒过来,就坚定不移地用那颗大头去撞击一切坚硬的东西。他憎恨他能够看到的一切。王秘书在情急之下想到了我,可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潘家动用了一切力量,大批身份不详的人云集在那座俄式大院内。命令和指示发布下去,由于力度太大,反而使得反馈回来的消息过于芜杂,结果花了巨大的精力一一落实后却都扑了空。两天后,最可信的一条线索来自西郊。有个起早到地里劳作的农民证实说,他在当天清晨看到过一条大汉从田间飞奔而过,外貌、衣着和潘侯都能对上号。
“遇到鬼咯!这个人一路跑一路哇哇叫:火——火——火——”农民打着手势,作出疯癫状,诚然是在模仿一个疯子,“我还以为哪里着火哩,向他喊哪儿呀哪儿呀,可他一溜烟就没影啦!”
看来是没错了。
我已经在潘家守了两天两夜。是王秘书要求我这么做的,他的口气让我感到如果拂逆他的意思,我这个穷学生就得冒着和整个世界对抗的风险。且不说对于潘侯的牵挂,这时让我也击碎玻璃跳楼而去,我是一定做不到的。
潘侯的父亲沉郁地立在楼前的台阶上,讲了一番类似动员的话,大队人马便出发了。形形色色,这支队伍足有二三十人,开着七八辆车。带队的是王秘书。令我吃惊的是,我居然在同车的一个警察不经意暴露的腰间看到了枪。在我眼里,这把枪让此番行动的性质变成了一场围捕,而老潘则悲剧性地成为了一头苍凉的困兽。
那时候城市远没有今天这样臃肿,出城几里就是散落的村庄。而这样一支车队,也称得上是兴师动众。我始终有种梦幻感。当我坐在车里闭上眼睛的时候,毫无道理,有一条似曾相识的小狗撒着欢地向我奔来。它跑得心花怒放、眉飞色舞,两条后腿几乎都要从胯上甩出去了一样,可就在即将投入我的怀中之际,却突然倒地,肚皮圆圆地朝着天,一命呜呼。我仿佛沉睡了一场,醒来后恍然记起,这条命运多舛的小狗曾经被我和老潘谈及。
队伍出了西郊一路撒网,很快就在一个村子得到了确切报告。当地村民遇到了潘侯,他向人家讨水喝。我们赶过去时,村民指着远方一片高粱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