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响起来，建飞，建飞。你是建飞。
建飞朝那个声音看过去，一个白净的男人正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他是谁呀!建飞一时有点糊涂，他学着食堂主任的口气，说，领导好!找我有事吗?
因为建飞的开口说话，大家这才定睛看清楚了面前这个人，一身油腻的工作服，一张因出汗过多显得苍白的脸，一条看不清颜色的灰不溜秋的裤子，居然还穿了双高统雨鞋。
主任问，领导找建飞有事吗?是不是菜出了什么问题。
主任这么一说，大家都朝着刚才招呼建飞的那个人看，那个人忽然有点局促起来，挥了挥手，说，没事了。没事了。
建飞是忽然回过神来的，刚才喊自己名字的这个人，不是同学吗?叫什么来着，唉，看自己这记性，真是不行了，痴呆了，叫……叫……
建飞来不及叫出同学的名字，就被食堂主任推出来，说，没事了，没事了。
这个莫名其妙的小插曲，在建飞的内心埋下一颗哀伤的种子。在回家的路上，被风一吹，他就想起同学的名字来，叫郭连达，听说大学毕业后，在省城的教育系统工作，莫非今天食堂主任说的省里有领导来考察，说的就是郭连达。那刚才，郭连达为什么叫出自己的名字了，却又没有相认。
小东在后面追上来，小东骑的是一辆电瓶车，没声没响的，他放慢速度，和建飞挨着一起，老程，听说你被叫到包厢训话。怎么回事?菜出了差错?
建飞回头看看小东，小东的脸显得很清白，少了血色。建飞说，小东，你的脸这么白，是不是身体不好。
小东说，老程，做我们这一行的，除了流血出汗，还有什么，我也怀疑自己生病了，去医院查，都好，说是要加强营养，还说汗是一个人的精华，不能过量流失。这都是他们自说自话，谁不想坐办公室，吹吹空调啊。
建飞说，谁说我被训话。建飞突然就冒出来一句，我的同学在包厢吃饭。
小东一下刹车，电瓶车发出刺耳的尖利的声音，建飞听得难受，说，你怎么了?
小东跨下电瓶车，推着走，他让建飞也下来，两个人开始走路。可是小东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的，真的我不知道你同学也在吃饭。要知道，我就不那么做了。
夜色很重了，冬天的夜晚，看不见星星，不远处的旷野上，雾气笼罩着。建飞叹口气，道，他认出我来了，我们是高中同学，上下铺呢，他住上铺，我住下铺，有段时间，他身体不好，不愿爬铺，就和我一起睡，高中后半学期，我们两个人一直到放假。
小东羡慕起建飞来，说，同学在省城教育系统做官，那你也要提拔了，至少不用在大灶烧菜，那不是人干的活，骡子背石头上山，也没有你那工种苦。
建飞摇了摇头，他想再好好回忆一下自己和这位同学的趣事，转念一想，算了。他跨上自行车，说，他根本不认识我了。
小东也跨上电瓶车，他不想认你了吧。这帮狗娘养的，不知道在喝谁的血。
建飞停下自行车，一只脚踮住，说，小东，我也觉得很难过，有的时候我都要爆炸了，世界太不公平了。但是，我们平头老百姓又能怎么样呢。
小东说，我有我的办法。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吧……说到这里，小东住了口，老程，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不想害你，我已经决定不做了，到明年，拿了开年红包，一百元也好，我拿了就走。
建飞说，小东，现在没有门路找工作难啊。我们都认命吧。
小东朝雾蒙蒙的夜色吐了一口，我呸死他们!老程，你怎么会知道呢?你就蒙着个头做事，所以你会很安心，你知道吗?那些领导，今晚喝的酒是多少钱一瓶的吗?六千块，你不相信吧。六千块啊，我们半年的工资，每一次，他们来喝酒，食堂主任都要提前把货准备好，我看了单子，每一餐饭，他们要吃掉四万多块钱。我们的工资呢，你算过没有，我做了七年了，到手的是多少钱?一千七百元，一千七百元钱。包厢服务员说，每一次他们吃完饭，那些狗娘养的，都要把瓶里没有喝完的酒倒在剩菜里，还说，不让那帮小子喝，他们知道这酒好喝，都想喝，但是他们买不起，还说是为了我们好呢，免得我们心理不平。
建飞的头嗡地就大起来。他对着小东吼了一句，就你这烂嘴，在瞎说些什么!
小东在后面呼啸起来，他们以为外面都是地沟油烧的菜，回到自己食堂来吃饭是安全的，告诉你吧，我每天都在收集地沟油，我把他们好的油倒掉，用地沟油烧给这帮狗娘养的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