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飞忽然就说，算了，我不请假。
食堂主任的手指敲了几下键盘，说，我没有时间和你说那么多。你变化真快。好吧好吧。明天的加班费会高一点的。
第二天，建飞没有参加同学会，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建飞开始还接几个，解释说，在外面回不了，后来干脆不接电话。
考察团人员不少，有满满两桌，建飞被分配烧三个菜，一个是清炖土鸡，一个是清汤蝮蛇，还有一个是干烩龙虾。这几个是建飞的拿手菜，只是因为他被分配到烧大锅菜，自己的手艺很少有机会展示，只有等到大家来不及了，他才被叫去帮着烧。烧大锅菜是个卖命的活儿，一口阔大的烧热的锅，放上油，等油烧熟后，就要把一百来斤左右的蔬菜大筐端起来，倒入大锅，一把巨大的锅铲要迅速翻动，靠的都是体力——好像这么说也不对，蔬菜也是烹饪呀，只是计算工资的时候，建飞的工作被列入了纯体力活，除了每个月加二十五元体力费外，工资划到最低一档，按食堂主任的话来说，你是厨师，就得有手艺，就像评职称，光靠体力是不够的。
建飞好几次都和主任要求，能不能再要个帮手，他的体力实在吃不消，一个学校三千多个学生，他的负责两千多学生的蔬菜，他的手上不是被筐割破，就是被蒸汽熏伤起水泡。叶黎很心疼，买烫伤膏，买依马打红花油，买创口贴，建飞却总是安慰叶黎，吃这点苦算什么。一直到后来，算工资的时候，建飞觉得自己的付出和所得距离实在远得离谱，去主任那里争取了几次，未果，建飞总觉得自己在向这个世界乞讨，他常常想要逃离，但是，又不知道要到哪里。
建飞开始认真地烧清炖土鸡，内心来说，他是喜欢并且热爱这份厨师工作的，厨师现在已经被尊称为营养师了，社会地位也比较高，只是自己现在是一个省级重点高中的食堂厨师，又有什么前途呢?建飞有的时候一边想问题一边做菜。今天这个清炖鸡建飞花了很多心思，光是调料就用了十七种，那些材料当然不能直接和土鸡一起下锅，得先在清水里过一下，再放入一只砂锅，砂锅很密封，文火，煨二十分钟后，用网勺捞去材料，再把一只新鲜杀的土鸡放入砂锅。
现在，厨房飘荡着土鸡的香，这种香按照小东的话来说就是，闻到说不出话来。
土鸡被端上去了，“闻到说不出话来”的香，那鸡肉一定很鲜嫩的吧。建飞觉得有了一些成就感，他甚至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要认真对待每一个菜。
又过了四十来分钟，建飞的几个菜都送上去了。建飞去浴室冲澡，看见浴室门锁着，见鬼，今天是周四，不让洗。建飞用毛巾抹了一把汹涌而下的汗，踢了一脚浴室的门，回到更衣室。刚要换衣服，只听主任呼叫着他的名字过来了，建飞，建飞，快快，到包厢去一趟。
到包厢?什么事?建飞愣着不想动。
主任有点着急，走呀走呀!愣着干什么?
建飞说，我换个衣服。我的衣服湿透了，都是汗。
主任说，不换了不换了，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儿呢!包厢服务员传话下来，让你上去一趟，领导找——啊呀，建飞，你实话告诉我，你的菜是不是出问题了，真叫人担心。
建飞冲在主任前面，他不相信自己的菜有问题，每一个菜他都是精心烹制的，坦率地说，他很少有机会烧这么精致的菜，以前在饭店打工时烧过，后来逮着机会反复练，因此，这几个菜烧出去，他心里踏实。
包厢的门上挂了一块牌子：宴会厅。里面很热闹，建飞到门口就站住了，等着主任赶过来开门。建飞跟着走进去，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儿哪!那个是校长吧，文质彬彬的，戴了副眼镜，这边是教务处主任，女的，一头长波浪烫发，还有一些面孔就很陌生了。建飞有点局促，主要是因为他的衣服不对，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说得直白一点，那完全是一个淹死鬼模样，白色的工作服被汗水紧紧地贴在身上，虽然是平头，但是，看得出也在水里浸泡过，还有那条裤子，连着工作服一直湿到了膝盖处，脚上一双高帮雨鞋——建飞原想着到浴室冲一下高帮雨鞋，鞋子里的汗水，倒出来的话，有一斤重。
主任到了包厢，也显得有点乡巴佬，都有点低头哈腰了，说，领导好!厨师来了!
大家于是就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着建飞，建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用毛巾擦不断涌出来的汗，包厢的空调开得很暖和，估计有二十八度，他的整个身子刚从那口大锅旁边走过来，他所有的经脉都处于强热度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