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叶黎和建飞有着那个年代平常的恋爱时期和结婚时期,当初叶黎是个挡车工,因为那时纺织厂效益不好,叶黎又是合同工,除了按计件工资所得外,没有其他任何保障。建飞的父亲那时是国营铸造厂的书记,建飞也在铸造厂锻造车间,工资很高,当时建飞和叶黎谈朋友时,建飞父亲很不满意,觉得叶黎工资低,又是纺织厂挡车工,职业病多,年轻时看不出来,等到老了,建飞你有得苦头吃了。
叶黎嫁到程家,几乎是丢光了脸面——程父只给了建飞一排大衣柜,后来借故要出差,连婚礼都没有参加——真是做得出来。叶家母亲倒是很坦然,说,只要建飞人好,管他父亲作甚。
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个面,很快的,建飞和叶黎共同经历了改制时期,国营的好像没有了,股份制了,后来的事风一样迎面扑来,几乎容不得小两口有所准备,建飞下岗——其实以前那个岗位也只是因为有父亲罩着,顶职这个说法早就没有了。这样,建飞就成了在城市生活的乡下人。而叶黎,因为本来就是一个合同工,合同期一到,自然就不用去上班。这样,两个人还没来得及生个小孩呢,就得为生计奔波了。说起来,儿子的到来,有点悲欣交集的味道,那时,叶黎在一家服装厂找到了一个熨烫活计,拿的还是计件工资,那是一个丝绸服装厂,熨烫很少有人愿意做,因为火候难以把握,时间更加掌控困难,用的是蒸汽,蒸汽太急了,丝绸很快就起皱褶,另外,时间稍稍久一点,那面料就会疲软,服装厂经理说,丝绸是娇贵的,也只能穿在贵人身上。后来,服装厂经营不善,倒闭了,工资自然是没有的,倒是抵回家一大堆轻飘飘的丝绸服装,睡衣睡裤,还有沙滩裤,围巾。有点搞笑,那时叶黎已经身怀几甲了,想着,没有工作也好,那个熨烫的活还真不是孕妇做的,很多人说有辐射。建飞在啤酒厂找到一份工,两个人日子拮据是可想而知的,只是,新婚,加上叶黎已经有了身孕,恩爱可以用一句黄梅戏来唱出来“你我好比鸳鸯鸟”,虽然不是那么田园气息,却是如胶似漆。叶黎搬回家抵作工资的一盒子丝绸服装,建飞一件一件试穿,穿到那件长袍睡衣时,建飞感叹一句,到哪一天,叶黎,我们要到哪一天,才能穿着丝绸睡衣睡觉呢。
叶黎拍拍床沿说,这种衣服有什么好,一钩就破了,我不喜欢这种没有筋骨的布料。
说完这句话,叶黎想起经理好像说过,贱骨头最最不配穿丝绸了,他们不懂得品质,他们会说这个布料不好。叶黎想到这里,就住了口。
大约是七八个月前吧,叶黎回到家,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放到桌子上——她的编制落实了。很偶然的,简直就是天上调下来一个馅饼,不偏不倚砸在叶黎的头上。事情说起来真是好笑,这个县正打造“最具美感城市”,要美,就得设计,设计,就得相对专业的美术设计人员,学校有比较专业的设计人员,叶黎就是那个时候被发现的。这就需要回想当年,叶黎身为纺织工人期间,楼下开了一个裱画坊,那时裱画是什么叶黎搞不清,只看见那个人用一个刷子在一块木板上刷水,再把一张画刷上去,这样刷来刷去就好像把画贴在了墙上,过一段时间把画揭下来,修整后装上镜框,后来叶黎才知道叫装裱。裱画坊生意很清淡,倒是那个中年人很勤奋,每日里趴在床上画画,叶黎幼小时也是喜欢在墙上画来画去,她于是常常要到裱画坊去看他画,然后,中年男人给了叶黎一些散纸。叶黎好像这个时候才真正树立起远大的理想来,在这之前,叶黎的理想是有份工作,不要三班倒。和画画相比,叶黎觉得以前的理想真是说不出口,完全只是活下去。
因为有了底子,后来,职业高中急需一名美术教师,而叶黎的一幅画之前在首届全市美展中得了个银奖,揣着这个资本,叶黎大着胆子去应聘,这是很认真的考试,有笔试,要画速写,还要现场上一堂课——好在叶黎从来没有上过课,本来是软肋,倒成就了她,因为她的课很跳跃,才思敏捷的样子,其实是她常常把握不了。
夫妻俩第一次看到一张薄薄的卡片,叶黎道,卡里面有钱。夜晚,两个人躺在床上,建飞的下巴抵在叶黎的额头,那是他们夫妻第一次拥有一张卡。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建飞说,我们家从来都拿钱买东西,拿一张卡去买东西,心里好像不太踏实。里面有多少钱呀。叶黎又往建飞的怀里钻进去一点,道,我都说三百次了,这张卡就是五百元钱,你是喜欢得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