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往南走,在严家淤取水房前面的空旷的野地上,经过一个冬天的等待,白茅在严家淤岛的大地上也慢慢苏醒过来了。白茅扬花吐絮,一大片一大片野生的白茅花,洁白如雪,随风摇曳,像日本画家新海诚画作里的景致,唯美,惊艳至极。
远远望去,白花似雪。白茅的花比芦苇的花小,比芒草的花小,或者像是两者的袖珍版,但比芦花密,比芒草花多,扬扬洒洒,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有席卷之势。像一片白花的海洋,银装素裹,柔弱的花穗随风如浪花起伏,与白茅绿色的茎叶又像是给大地铺上一层绿白相间的厚厚的地毯。
我继续向南走,走到衢江大桥(大桥有一段,近200米在严家淤岛上)下面沥青路面的尽头,再往前走是以前的水泥路面了,路面破碎,凹凸不平,坑坑洼洼,昨夜下了一夜的雨,许多地方积满了水。
在水泥路的尽头,在一棵大树下,有一个简易的棚子,棚子上盖着塑料布,绿地毯,废弃的广告油布,上面压着砖头、木板、枯树枝,破败不堪。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在棚前洗衣服,我问,你怎么没搬走?她用怀疑或敌视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没有吱声,也没有理我,依旧在洗着衣服。旁边的菜地边竖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红漆歪歪斜斜地写着:本土地尚未征用,神圣不可侵犯!
严家淤岛将衢江一分为二,西边的淤堤要低些,矮些,堤边的草木也要低些,矮些,江面也要窄些,江水也要平些,静些,似乎没有了波涛,江面上只有一些微微晃动的波纹。似乎更适合游泳,可我更喜欢到东边的江中游泳,因为东边水深江阔,江水滔滔。
我走到一架低矮的小小的水泥桥边,这桥是原来严家淤岛上通向西区陆上的唯一通道。如今岛上已无人居住,小桥也没有了往日的车马之喧,寂寂地泊在寂寂的江面上,像一个历尽沧桑而落寞的老人。我走上了小桥,像走进一段寂寞的时光里,以往的一切人与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可我相信小桥一定会记住一些什么?记得衢江的水涨水落,日出日落,记得岛上一年四季草木花朵的更替与轮回,虫叫与鸟鸣,记得岛上曾经的人间烟火与红尘岁月。
三
气温逐渐高起来了,江水的水温也高起来了,直射的太阳光线也越来越热烈了。不远处,传来一声鹌鹑的鸣叫,接着又传来一声,叫声清脆婉转,等你站起来时,夏天也就跟着来了。
不久,真正的夏天来了。我看到天空中一大朵一大朵雪白的云朵。映着深邃渊静的蓝天,映着波光粼粼江面,映着地上郁郁葱葱的草木,那一朵朵白云显出极其强烈的亮度和质感。当然,那些白云早就消失了——没过几天就消失了。
我也从光秃秃的严家淤码头转移到衢江大桥下面的江面去游泳,大桥硕大的身躯阻挡住阳光的热烈照射,大桥下面的江面,有一片宽广的水域躲在阳光的阴影里,阴影的两侧,泾渭分明,阳光照射的江面,金光闪闪,阴影里的江面呈墨绿色。这片墨绿色的水面就成了我游泳的世界,自由自在的世界。
多少次,我都是一个人从严家淤码头下到衢江中畅游的,又是一个人从严家淤码头上岸匆匆离开严家淤的。宽阔的江面,一片苍茫,一个人在江中是那么渺小,小到似乎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有一次,在衢江大桥下面的江面,一个人从我身边的江水中突然冒出头来,我一阵惊喜,终于碰到一个游伴了,那一瞬,似乎不那么孤单了,满心欢喜。我们有说有笑,一边朝双港口方向游去,一边漫无目的地闲聊。知道他叫老龚,今年64岁,家住四喜亭,原在木材厂工作,从小就在四喜亭码头的衢江水域游泳。水性好,对衢江知根知底。老龚说,60岁以前,他几乎天天游,现在游少了,偶尔游之,并说了一大堆游泳对身体的好处。我说,我要向你学习,坚持游下去,让血压恢复正常。老龚说,会的,一定会的。
后来,又多次在江中碰到过老龚,在江中碰到和在岸上碰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心情也是不一样的。
七月末的一天,下午,阳光明晃晃的,当我经过衢江大桥下时,我看到岸上大桥桥墩下面有一张钢丝床,床边堆着一些日用品,热水瓶、塑料桶、脸盆、锅铲,床边有一个煤气罐,连接着一个单灶的煤气灶,钢丝床的下面挖了一个一米宽半米深的坑,坑里趴着一条黑色的小狗。钢丝床上躺着一个男人,正在呼呼酣睡。这个人似乎把家当都搬来了,似乎要在这里长住下去了。难道他就不害怕?不害怕蚊叮虫咬?不害怕野外无边寂寂的黑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