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花谢了,四季豆、豌豆、茄子、南瓜、辣椒纷纷长了出来,四季豆扁长,豌豆荚胀圆,南瓜滚圆,茄子和辣椒瘦长。当你蹲下身子,扒开四季豆、豌豆、茄子、辣椒丛和南瓜藤时,会发现下面泥土的气味真好闻啊,凉凉的、湿湿的、潮潮的,好像来自很深很远的地方。
节气对草木(植物、果蔬)的生长大有影响,小满刚过,南瓜的叶子长得更加盛大,霸气。西红柿在疯狂地挂果,马鞭草紫得让人惊艳,一朵朵粉中带白的月见草在草丛中轻轻摇曳。在五月,阳光不那么热烈,风还是软的,菜地的上空,不时传来几声鸟鸣,软风吹来草木的清香,闻着让人心旷神怡。
八
每天的清晨或者黄昏我都会去严家淤岛。下了礼贤桥后,沿衢江边的游步道骑行一会儿,会经过一条铺着煤渣的灰白的小路,铺满诗意的小路。
夏日清晨的阳光透过草木照在小路上,温暖,滋润,刺眼,又有些恍惚,像时光,贴着路面在位移。
在菜地不远处的空地上,长满着飞蓬草,野飞蓬。绿油油的飞蓬草,一簇簇,一片片,密密麻麻,有席卷之势,蔚为壮观。这人世间,有些事真说不明白,或许也不需要说明白。人播的种子,比如蔬菜的种子,长起来比较柔软,娇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而野生的草籽,比如野草,杂草,无人料理,浇灌,千辛万苦,却百炼成钢,长得粗犷,剽悍,蓬勃,野性。
野生的飞蓬草长得比人还高,野性的力量让人结舌,让人惊叹,让人敬畏。时序进入七月,阳光耀眼而又热烈,一丝风也没有,蝉声一片,喧嚣一片,整个严家淤仿佛也在蝉声的笼罩之下。
飞蓬草分布广泛,是山野田头常见的野草,我故乡人叫“长毛头”。早些年乡人把飞蓬草的头折了当猪草,喂猪。飞蓬的头折了,又会长出来,折了,长,长了,折。不折不挠,绵绵不绝。野飞蓬却越长越多,越长越高。而飞蓬一词,读起来似有一番感慨之意。在汉字中,飞蓬一词有“野外飘零,身不由己”之意,蕴含着无奈、哀愁与悲叹。
飞蓬有药用价值。据《植物药志》记载,其根、茎和叶均含鞣质,叶和花中含挥发油;其花和花序可治疗发热性疾病,种子治疗血性腹泻,煎剂治胃炎、腹泻、皮疹、疥疮等。
飞蓬在古诗文中也常见。曹植在《杂诗·二》中写道:“转蓬离本根,飘飖随长风”用“蓬”来比拟自己,“转蓬飘飘不定,‘流转无恒处’,远离本根和同伴,孤寂无依”。
飞蓬的这种飘无定所的特征与诗人曹植的生活境遇及内心产生了共鸣。潘岳《西征赋》:“陋吾人之拘挛,飘萍浮而蓬转。”王维《使至塞上》:“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王绩《登陇坂二首》:“转蓬无定去,惊叶但知飞。”也是如此。
在严家淤种菜,每天穿梭在严家淤的飞蓬草之间,久而久之,似乎也像一株野飞蓬,随风摇曳,身不由己了。
九
在严家淤遇见和我一起种菜的一对老夫妇,男的姓曹,73岁了,我叫他老曹。女的68岁,姓叶,人长得矮矮的,肤色黝黑,皮实,声音洪亮,我叫她叶大姐。天气太热,种菜的间隙,我们会在樟树下乘凉,抽烟,喝水,吹风,聊天。方才得知,老曹身份不简单。是余绍宋的内侄,余绍宋是其姑父。
余绍宋(1882—1949),字越园,49岁后更号寒柯,浙江龙游人,生于浙江衢州。日本法政大学毕业,民国元年(1912年)曾任众议院秘书、司法部参事,次长、代理总长等职。余绍宋先生善属文、精鉴赏、长方志、富藏书,尤工书画。是近代金石书画、画学论著、方志编纂名家,著名史学家、鉴赏家、书画家和法学家。
1943 年5月甲子之年随省会机关迁徙云和山城大坪,应省主席黄绍竑聘请出任浙江通志馆馆长。余先生麾下群贤毕至,乃重修《浙江通志》,卷帙浩繁,筚路蓝缕,艰难玉成,出世于山陬蕞县,石鼓末壁,被称为云和大坪之殊荣。传世著述有《书画书录题解》《画法要录》《画法要录二编》《中国画学源流概况》《寒柯堂集》《续修四库全书艺术类提要》《龙游县志》《重修浙江省通志稿》等,余子孙后人也成丹青高手。
老曹退休前是衢州北门粮站的职工,他的这一身份似乎和我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我父亲(抗美援朝回国后,就复员在粮食部门工作,我幼年时跟随不停调动工作的父亲辗转在故乡各个粮站之间)。大哥、二哥、二嫂皆是粮食部门职工。前些年粮食部门改制,故乡粮站被我大哥、二哥买下,他们至今还在经营粮油。我每次回故乡,在大哥粮站食堂吃饭,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仿佛回到过去的时光。老曹很健谈,通晓衢州的历史、掌故,信手拈来,尤其是关于余绍宋的故事,有的我是第一次听说,十分珍贵。老曹还说起衢州另一个名人,画家王云(王梦白),说王梦白与余绍宋交往的故事,说王梦白早年受到余绍宋的提携去了京城。说王梦白为人好酒,孤傲,清高,睥睨天下,却命运不济;说王梦白的画艺当年在齐白石之上,享誉京城画坛。我当然也知道王梦白,也看过他的作品,确实是个天纵才气的画家,我对老曹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才华横溢的人,肯定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也是命运多舛的人。这种人被同人赏识的同时,往往也不免为小人诽谤,非议,甚至被侮辱,被伤害,被落井下石。我说,或许是性格使然。但不管际遇境运如何?所幸王梦白留下了传世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