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红地毯的空地上,一位叔叔握着系红绸的东西在说话,喂喂喂的,声音在大屋里颤啊颤。他身边,漂亮姐姐和黑色衣服的男人并排笑着,挎黑匣子的那个人围着他俩转,用一只眼瞄准,黑匣子咔咔响。有人从梯子似的窄路走向第二层房子。王小夏滑下凳子,跟着走上去。第二层也是大房子,也都是圆桌子和人。王小春奔向一个大圆桌,又在盘子里抓起一把糖,放在口袋里。口袋里满了。有一块糖跳下来,王小春追着捡,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王小冬全身都甜甜的。王小春说,我自己也是一块糖。玩了一会儿,王小春又跑进第三层,也都是圆桌子和人。玩累了,王小春回到一层贴着王国良坐下来。
一盘盘菜,摆满了圆桌,王小春伸出筷子,王国良敲了一下他的头。大屋子里,全是说话声,全是唱歌声,还有一些朝鲜语歌,王小春听不懂。红地毯上,漂亮姐姐和黑色衣服的男人相互鞠躬。后来,大姨和大姨夫上台讲话,再后来,王小春听见那位叔叔说吃好喝好,就把筷子伸进一盘鸡肉里。王国良瞪了他一眼,说,别他妈的像个饿死鬼。王小春没听见,眼睛落在每一盘菜上,瞄准每一块肉。王小春看见所有的盘子上都是筷子,王国良也伸出筷子。筷子在盘子上,然后在嘴上。白米饭碗扣在每一张脸上,酒杯扣在每一张嘴上。桌子上的脸,都流出像小河一样的汗。王小春感觉到肚子胀破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
楼,那叫做楼,不是房子上长房子,咱们家土屋顶就不能长出房子,要是长出了,就会塌掉。吃完宴席,王国良对着兴奋尖叫的王小春指点。王国良捧着剩菜盘往大纸包里倒肉菜。大姨妈看见说,包吧,多包,我们家反正也不吃,也就是狗吃一点儿。王国良的脸发红,倒满三大包剩菜说,是嘞,这些肉菜我要不拿,就得全喂你们家大黑狗啦!王国良回头对王小春说,这下家里人能吃到肉啦。王小春没听见,他忙着在每一张桌子上找糖块。
在饭店门口,王小春抓抓头,突然抓住王国良的衣襟大声喊,爸,我的五块钱我还是自己放着吧,我有地方放钱。王国良说,别吵吵,爸先你给保存着。
12
王小秋放下锄头,站在院里看一株芍药花。芍药花吸收着阳光,粉色的花瓣烧起来,一会儿就变成褐色的一团,像她肚子痛时用来止血的棉花团和卫生纸。王小秋恶心起来,把目光移到天空上。天空白晃晃,空荡荡。现在连一朵云也没有,静死了,王小秋叹口气。
王小秋端起一盆清水走进黑暗的仓房。她洗脸后,脱下粉衣衫,用湿毛巾擦着上身。毛巾轻轻地游走,胸上两坨鼓胀的肉硬起来了。王小秋闭眼享受着,忍住了轻轻地哼叫,她在河上飘。王小秋走出仓房,把水倒在芍药花下,她看见芍药的花根钻出地面,在水洼里喝水,她听见咕咚咕咚声,在夏日里回响。晚上又能一起看电影了,王小秋将那两坨鼓胀的肉擦得仔细。
王小秋走进茅房,挂上门闩。她双腿间沉甸甸的一块棉花要掉下来了。她褪下蓝裤子,闭着眼,取下那团湿湿的棉花,飞快地丢掉。又向大腿间放了折叠的卫生纸,用月经带捆起来。
王小秋回到自己的小屋,用小圆镜看自己的脸。太阳没有晒到她,镜子里微微苍白的脸,没有一点儿笑意。小镜子是他送的,他说,生产队里她最漂亮。她梳梳头,往脸上抹了一点儿雪花膏。她发现小镜里移出一张脸。真香啊,镜子里的王小夏笑嘻嘻。王小秋回头,王小夏拱起鼻子转着头,他在嗅空气中的香味儿。王小秋敲了一下王小夏的头,王小夏举着一块糖给她,王小秋的嘴里甜起来。
崔金枝端来了饭菜。王小秋问,不等我爸和小四了吗?崔金枝说,他们爷儿俩去街里了,你小红姐今天结婚。王小秋低下头,咬了一口玉米饼子。屋檐下麻雀喳喳叫。妈,我爸偏向老四,小红姐结婚,咋不让我去?崔金枝拾着桌上玉米饼的碎渣,一粒粒地放进嘴里,你是老大,要挣工分,耽误一天咱家就少挣一毛钱啊。那咋不带我上街,我要上大供销社买更多的小人书,王小夏抬头嚷嚷着。崔金枝对王小夏说,妈不带你去过一次嘛,老四还没去过。王小冬埋头不说话,追了一上午夜猫子,他饿啦。他的两个腮帮子一鼓又一鼓,大饼子先是变成半个月亮,一会月亮没影啦。妈,听说年底队里土地要承包了?王小秋抬起头又说。你爸也偷着跟我这样说,真不知道以后是啥形势?咱们能吃饱饭就行,崔金枝放下筷子站起身。那些社员干活儿不干净,天天混队里的工分儿,王小秋说。王小冬翻出一块“油嗞啦”填进嘴里,边嚼边说,还是生产队好,大家能在一块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