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今天放学咋这么早?王小夏不说话,低头想了想,取出一颗糖。妈,你闭上眼睛,张嘴,甜吗?王小夏将剥下的糖纸放进口袋,期待地问。甜,崔金枝说。妈,我今天去供销社买糖,黄叔又给了我十一块糖。他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儿。王小夏看见崔金枝的肩膀在发抖。黄高丽总来家里喝酒,王国良总是赔着笑。黄高丽带来布料糖果许多好东西,供销社里都有。黄高丽喝完酒一走,发酒疯的王国良就打崔金枝。
王小夏找出一卷白色塑料管,一端安在压水井的出水口上,另一端引进了菜地。燃烧的太阳下,菜地张着干裂的嘴唇要水喝。王小冬回到灶房开始压水,幽深的白水溢出来,汩汩地注入白色塑料管道。小白龙在涌动,小白龙给菜地下雨啦。王小夏用双手按着水井把,一上又一下,一会儿额头就布满了汗珠。小菜地,绿油油,喝饱水的蔬菜又长高长壮了。
10
王小冬的右手痛,掌心冒出个透明的大水泡,着火一样热。王小冬甩着手,捕捉着凉风,风让手掌变得舒服。经过烧夜猫子的土路,他看见草灰中站着一只夜猫子,烧焦的翅膀炸开,两只黑洞洞的圆眼盯着他看。王小冬揉揉眼睛,踢了一脚,夜猫子飞走了。王小冬低头看灰堆,灰堆旋转起来,一条乌龙缠住他,王小冬奋力地向外跳。
王小冬捂脸站着。白亮的阳光下,王小冬的眼睛流出泪,眼泪流啊流,洗着眼中的灰土。王小冬再睁开眼时,夏天的一切重新清晰起来。王小冬抽出腰间的杀猪刀,耍了几个花儿,刀子生锈了。四个人钻进生产队的铁匠炉,他从破铁堆里找到它,别在了腰带上。王小冬用刀划手掌上的水泡,掌心砰的一声响,泡里流出一汪水。他吹起口哨,把刀子塞地腰间,继续走。噘起的嘴发出刺耳的哨音,他在吹南斯拉夫电影《桥》的歌曲,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
房门开着,崔金枝在灶房里烧火。王小冬探下头,向西仓房走。王小冬看见王小夏闭眼躺在草垛上,一大片阳光盖着他。王小夏睡在他的笑脸里。仓房里黑洞洞,王小冬关上门,浸到黑暗的凉气中。他摸起一块砂轮,坐到仓房门板漏光的地上。王小冬向刀子吐口水,两手按着刀子在砂轮上磨。砂轮上的红锈涌起来,砂轮出血了,粘糊糊的一团团。他再向刀子上吐口水,再用砂轮上磨,刀子也出血了,粘糊糊的一团团。
王小冬把刀举进光线里,刀子年轻了,全身闪闪亮。他向光里刺了几下,土墙上有水波般的白光闪。墙角几只耗子打架,他跺脚学猫叫,耗子不叫了。王小冬起身从箱里翻出耗夹子,找来一粒花生放上去,支起开关,放在黑暗的墙角。去死吧,偷粮鬼,他听见自己在说话。
王小冬把刀子藏在几条折叠的破麻袋中,拍拍手走出来。王小夏从门口闪出来,用手做枪状喊,不许动,老实交代,在仓房里搞什么破坏活动?王小冬不屑地说,你管不着,大摇大摆地甩开他。我知道你在干啥,他听见身后的王小夏说,你抽烟了,你喝酒了,你还磨了一把刀。王小冬回身揪住王小夏的衣领子,一点点地向上提。王小夏喘不过气来,双手乱抓,两脚乱踢,眼睛翻白。王小冬把王小夏放下来。王小夏弯腰咳着,眼里闪出了泪。
王小冬向王小夏晃晃拳头。拳头里破了的水泡,散出一股臭味儿。他的手又开始痛。小三,你要乱说,就让你尝尝我的铁拳。王小冬的铁拳立在光明的天空里,变成一块大石头。一只黑鸟,从王小冬的头顶急急地飞过,黑影晃啊晃。王小冬揉揉眼睛,热辣辣的天空什么都没有。
11
穿黑色衣服的男人把王小春抱下车,他上衣口袋开出朵大红花。男人晃动小红纸包,塞进王小春的口袋里。车队停在一座三层房子的饭店大门前,王小春捂起耳朵等着放鞭炮。
血红的两串鞭炮挂在高杆上,两个抽烟的人走上去用烟头儿点。王小春问,这么多鞭炮,咋不一个个拆下来放?没人回答他。鞭炮在炸裂自己,放出一团团青烟。漂亮姐姐和穿黑色衣服的男人,穿过青烟,相互挽着胳膊走进去了。
浓密的青烟里,王小春打开红纸包,是钱。王小春咯咯笑起来。王国良挤过来,一把抢过去,四儿,爸先替你保管着,要不你弄丢了。地上又是几声零星的鞭炮响,王国良脚下也砰地一响,他跳了起来。王小春手里的红纸包没有了。
王小春跑进三层大房子。大房子的一层,播放着学校开运动会时入场的歌。人们一群群走进,在记账的小桌边停下来,报出自己的名字。记账的人收钱,在红纸上用毛笔写字。围在一张张圆桌坐下来的人,嗑瓜子吃糖喝茶水。王小春奔向一个大圆桌,伸手在盘子里抓了一把糖,塞进空掉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