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冬看见队长把自行车停在甜菜地里,从远处慢悠悠地走过来。王小冬搂着锄头直起腰说,队长给咱们记工分来了。黄乎乎的土灰追着队长的屁股,他一路踢着土块,土块破碎的声音,在王小冬的耳边干燥地响。
队长掏出手绢擦汗,盯着一身肌肉的王小冬看。果然是个壮小伙啦!抽烟吗?队长嘴里咬着一根烟,对他笑。我自己有烟,王小冬响亮地回答。你们四个上午完成任务了?王小冬点头。赵小毛抢过话头说,是王小冬用弹弓打死的。张发财和李双四瞪了赵小毛一眼补充说,我们四个一起追上的,夜猫子被我们追得累坏了,躲在树上不下来,最后还是被我们消灭了。队里的铁匠炉好像还丢了一些铁,队长的眼睛在笑着。王小冬吐出一口草渣,嘴里酸酸的。这事我们不知道,三个影子坚决地摇头。
你,你们,都再往前一点儿,王小冬看见队长向他摆手。王小冬慢慢放下锄头,歪头捡起地上的军帽戴上。王小冬看着他吐烟圈儿的嘴,一脸黑胡茬子,他等着那嘴张开。关队长说,夜猫子的事给你们都记十个工分,铁的事就不追究了,再给你们派个新活儿咋样?队长边说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对着抽剩的烟屁股点。队长把点着的烟递给王小冬。队长从来不敬烟。三个影子睁大了眼,王小冬心跳得厉害了,却慢悠悠地接过烟。
队长大声说,小伙子们,安排你们一个光荣而艰巨任务。王小冬掀了掀军帽,长头发冒着热气,有工分吗?关队长啪地一巴掌拍向自己后脖子,当然有,他掌心有一只压扁的牛虻和一摊黑紫的血迹,牛虻掉到了土垄上。让我们干啥活儿?王小春抽了一口烟,努力吐出一个圆圈儿,圆圈儿飘着,变成一只鸟。队长也吐出一个大烟圈儿,圆圈儿套住鸟。大河断流了,今天我去上游看,才发现上游的高丽棒子把河道堵死了,他们用水灌田,把咱队的水截住了。队长看着王小冬继续说,咱队的稻田没水了,眼前正是抽穗的节骨眼儿,要是耽误生长和旱死了,秋天咱队社员都得去喝西北风。高丽棒子太不讲究了,年年遇旱时,都抢咱队的水。是呀,是呀,四个年轻人也跟着略有不平。往年,咱队都忍了,咱队除了我,都是一窝熊,没人敢出头。队长扔下个烟屁股,带过滤嘴的烟,全队只有队长抽。今晚我想带队搞个大行动,把河坝掘开,守住这一晚,秋天咱队就赢了。你们四个年轻人敢去打这个硬仗吗?参加的都记十个工分。
三个影子都看着王小冬。那有啥不敢的,王小冬扬头看天。好,就知道你们是好汉。你们四个的任务是把那个看坝的大个子高丽捆住制服,不要让高丽们发现,然后给我发暗号,队长拍了一下大腿,要记住,千万别伤人,控制住他就行,咱队放一夜水就够缓秧了。
队长脚下,死掉的牛虻像一粒草籽,风一吹,翻了一个身,消失了。王小冬说,没啥大不了的,我弄个绳子捆住他,再用手巾堵住他嘴。好办法,三个影子说。这事儿对外要保密,队长板起脸来。
15
午后的苍蝇嗡嗡飞,它们在棚上、炕上、地上同唱一首歌。梦里王小春翻身摸着枪,摸到了,又握枪蹬开两腿睡。苍蝇落到他脸上,六足跳起舞,王小春抓一下脸,苍蝇飞走了。
王小春揉着眼睛坐起来,好半天才想到这是回到了家。王小春握着枪向苍蝇瞄准,东一下,西一下,嘴里叭叭地响。苍蝇在王小春的枪声里照常跳舞唱歌,夏日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在大饭店门前,王小春缠着王国良要钱,哭嚎震天响。一群大人们围过来看,王国良才答应给他买个玩具枪。百货商店比供销社不知大多少,王小春拽着王国良的手,看着看着眼睛又花了。在一截玩具柜台前,王小春拿到枪,笑得鼻涕冒出泡。王国良说,你这熊玩意,钱都买枪了,下次别再冲我要钱。王小春把枪对准王国良,你还剩四块呢,当我不知道?王国良瞪起眼睛挥拳头。王小春说,剩下的钱我不要了,给你买酒喝。走嘞,我的老儿子,王国良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把几大包东西挂在自行车后座,又把王小春抱上自行车前座。王小春一路瞄准各种东西开枪,路两旁的东西倒下死掉了。
王小春把糖用纸包起来,藏到草垛里,想了想,又爬上去拿出两块来。王小春不去上学了,他去北河沿找崔金枝。进入七月的田野热烘烘,大豆和玉米热得晕倒了。王小春一路小跑,田间小道上的蚱蜢,惊得像雨点,溅进更深的草丛里。天空没有一丁点儿云,王小春顶了个蓝色锅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