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很小,门诊病房里没有人,病房里设施陈旧,病床上的被褥也不干净,他带来的毛毯和大衣派上了用场,病房门窗斑驳陆离,屋里充斥着医院特有的陈旧顽固的青霉素和尿臊味以及新鲜冷香的酒精味和令人抑郁的来苏味。
扎上液体不久姜蓉就睡踏实了,尚建新却又乏又冷又饿,在小病房不停走动,刚才走得急少穿了一件外套,烟也没带来。叫护士换液体时,他看了一下时间,还不到四点,挂在处置室墙上的电子钟玻璃有一道纵贯的裂纹,他想大概是冻裂了。
睡意蒙眬的小护士进来换液体,尚建新站在一旁看,姜蓉说她想解手,护士命令她等一下。护士换完液,叫尚建新跟她走,转手就从值班室递出一个便盆,俨然就是一只又大又白的塑料鞋。
尚建新见状退后一步,赔笑央求护士:“麻烦你去帮她一下,她自己不能。”
小护士睡眼瞪起说:“她不能你能啊,你帮她啊,病人不你送来的?”
“你看我。”尚建新为难地说,“她是妇女,请你……”
“这儿只有病人,没有妇女妇男的,急诊又不是住院。”小护士冲他冷笑,“这会儿她不憋了?”
促狭的小护士弄得尚建新无话可说,只好接过便盆。小护士又下命令:“用完洗净还回来啊。”说完打个哈欠,砰的一声从里头关了门。
姜蓉不用盆,抬着扎着液体的手,想挣扎着起身下地,结果失败。
……
尚建新从姜蓉身下轻轻取出便盆,混合着青霉素的尿味温热刺鼻,姜蓉难堪地闭上眼睛。
倒了尿,按护士要求涮了盆,放回护士值班室门口,到水房洗了手,水比寒夜冷,他甩掉手上的水珠返回病房,姜蓉又睡安稳了,面色也柔和多了,病容的红晕平添了几分光彩。
没事干,就觉得饥寒交迫,想起给姜蓉打的晚饭就搁在桌上,后悔刚才没吃几口。日光灯嗡嗡地叫着,像疲惫不堪的人听见耳鸣。现在冷饿疲乏能少一样,他都会好受许多。
瓶子里的液体慢慢滴答,他趴在床边迷糊,刚打一个盹儿就打一个冷战冻醒了。
迷迷糊糊坚持到医院的卫生员开门进来打扫。姜蓉在深睡,脸上的烧红退下去了。卫生员拖地的墩布磕碰了床脚,姜蓉睁开眼睛,看见身上加盖的大衣,让他穿上大衣,话音里带着嘶声。尚建新说没事,大致将医生的诊断和治疗情况给姜蓉汇报一遍,感冒引起心肺病,姜蓉摇头不语。看到窗户发白,他请示姜蓉,输完液她接着休息,他回去给谢总说一声,再顺便带饭过来。姜蓉马上摇头,伸出右手拉住他,嘶声说:“辛苦你了。”尚建新强打精神笑着说没事。他一宿不睡,加之挨冻,脸色青白胡茬儿青黑。一颗泪滴从姜蓉的眼角渗出,紧接着是一串,络绎不绝,抽回手去抹泪。
尚建新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她,一是嘴笨,二是克服不了的敬畏。女人终究是女人,他深深地遗憾,什么姜太母、撒切尔,分明就是一个患病的老妇女老寡妇。
输完液又休息一会儿,姜蓉下地走了走,对尚建新说:“别扶了,我没事,回吧。”
尚建新回去向谢高工汇报,谢高工批评他贪功冒失,说:“就在大上海边边上,你还把领导送到那种地方。”尚建新无话可说。
送晚饭时,姜蓉已经坐在床上翻看图纸资料了,烟灰缸里歪着十来个烟头,人也精神些了。打开饭桶,看见里面热气腾腾的馄饨,便知是从街上买的,她道了谢。尚建新劝她病还没过去,要多休息少抽烟。姜蓉边吃边含混不清地说:“当过兵的人就是不一样,部队确实锻炼人,素质过硬,各方面反应快。”尚建新谦虚地笑了笑,把烟灰缸和纸篓端出去倒进垃圾桶里。
此后,姜蓉对尚建新的态度大为改善。姜蓉还给张存孝打电话,表扬他肯学肯干,有培养前途。张存孝又转告岳父岳母——建新爸妈。
很快,好大喜功的建新妈就打来了电话,殷切地嘱咐儿子,要趁热打铁……
尚建新打断他妈的话说:“我又不是铁匠打什么铁。”
“你没听《国际歌》唱的‘趁热打铁才能成功’吗?”建新妈怪他胡打岔,又是一通人生社会的啰嗦,又听得耳朵发麻手腕酸。
祁妍也在电话问他姜蓉几岁了,人怎么样等等。尚建新一带而过。离婚的时候祁妍自辩,她有人,尚建新外头也有人啊。祁妍说的就是姜蓉,她是瞎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