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收费口根本没检查系没系安全带,司机领了卡就走。看到有的人开始解安全带,薛嵩没动,他明白,这安全带根本不是应付检查的,本身就是对本人的一种安全保护,但人们嫌不自由,解了安全带就活动范围大了,可以交头接耳,狭窄的车厢里也可以来回走动。既然是开往成都的班车,四川人当然多了,人们的口音都带着椒麻味儿,嗓门也大,像在吵,又像在笑,薛嵩听得饶有兴致,觉得这四川人嘴巴太发达了。
班车是在第二天中午到达成都长途汽车站的,途中,薛嵩仅在延安的一个服务区和车上的人们一起下来上完厕所抽了支烟,然后他们去吃二十五元的份儿饭,薛嵩看了一下那份儿饭,没有食欲,就单独到超市吃了一个五块钱的方便面,正好在黑市长途车站买的茶蛋还剩两个,一起打包到肚里了。下了车薛嵩就饿了,他在车站附近先漫无目的转了转,看到一个大物流园外安营扎寨一样挨着一长溜小帆布篷子,都是各种快餐小吃,就进了一家肥肠米粉馆,里面有五六张小桌,只有一桌人在吃。老板娘问薛嵩吃点什么,薛嵩说来碗肥肠米粉吧,少放点儿辣椒。
“……他把老马的特供酒给摔碎啦。从地上往车上搬的时候,哪是什么一不小心,纯属年龄大了,老眼昏花的,妈的,掉到地上打碎啦!”邻桌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说的时候很惋惜,细看应该是气得够呛。
薛嵩听出来,这不是四川口音,也不是南方这一带侉子的口音,是老家的口音,太明显了。他心里有点儿激动,想去搭讪,认个老乡亲,正在这时,他的肥肠米粉上来了。
“那就开了那个老家伙吧!”另一个看上去五十来岁的男人说,“换个年轻点儿的,有点儿力气,省得生这种气,最近眼看着活儿越来越多,人手不硬可不行,尤其是老马的业务,平均每天都有发咱们那儿的货,不能疏忽了。”
“嗯,”那个年轻人说,“马上招。”
薛嵩的肥肠米粉吃爽了,他用手背抹一把嘴,问老板娘:“多少钱?”
“十二,”老板娘说,“十二元。”
薛嵩付了,然后他起身到邻桌,给那两个男的每人递了一支烟,龇牙笑了笑。那两个男的接了薛嵩的烟,奇怪他为什么递烟,薛嵩低眉顺眼地问:“听口音两位也是黑市的?”那三个人一听薛嵩说话的口音,都表现出了惊喜:“不是,我们巴市的,你好像也是……”
黑市和巴市都在京藏高速线上,相距不过300公里,薛嵩颤动着油乎乎的嘴唇说:“那也是老乡啊!”他轻轻拍了拍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的肩膀,然后朝那个女的也笑了笑,没等人家招呼就坐了下来。
老的叫许志光,小的叫许强,叔侄俩,女的是许强的未婚妻,叫刘霞,他们在成都搞货运信息,主要做成都——巴市专线。薛嵩听出来了,他们做的实际上不止成都——巴市,准确说是成都往返巴市、黑市、包市、鄂市,反正从黑市到巴市这一条线上的业务他们都做。“发的酒多,”许强和薛嵩说:“成都发咱们那儿酒,返货是伊利蒙牛的奶粉,每天都有货,不空跑。”
聊得热乎了,许强问薛嵩到成都干什么,薛嵩一脸诚实地说:“和朋友合伙代理了一个保健品,结果是假冒伪劣产品,根本没批号,被工商局给扣了,还要罚款,之前的货款是借的别人钱,没办法,都跑出来了,找点活儿,看有什么机会翻盘没?”
许志光的三根手指搓着颜色像兔子毛一样的短胡子,朝许强看了一眼说:“小许给想想办法,都是老乡嘛,人不亲土还亲哩!”
“将来我挣点儿钱还得回老家。”薛嵩用浓重的黑市口音说,“还了人家钱,给点儿利息,我再坦白告诉他们,我当初躲债也是迫不得已。”
刘霞给老板娘结账的时候,许强和薛嵩说:“要是不嫌的话,先到我那儿待段儿时间看看,正好也需要人,老乡比较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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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嵩跑的第二天,他估计的没错,他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要钱的,葛利高,布尔金,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等等。这阵势,薛嵩他爹见怪不怪了。想当年,他也是周遭十里八乡赫赫有名的赌徒之一,输得家贫如洗老婆差点上了吊,直至被赌场上催债的人打断腿后才幡然醒悟,从此再也不靠近任何赌博摊子哪怕是一小步。他是被村里公认为最有骨气的人,一般人吧,欠了别人的赌债,还不上就拔腿跑了,薛嵩他爹没有跑,不跑不是他跑不了,他能跑,但在准备跑的时候,忽然腿软了,那时薛嵩才十二岁,薛嵩的妹妹薛山才七岁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