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泰扔给九果一支烟,说:“咋样?我那里正好有一段塑料管呢,晚上就弄。”
九果“扑哧”笑了,说:“还用咱弄?有吴师傅嘛。”
“这你就不懂了,人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吴师傅是做饭的,他又不是开车的。”
九果想了想,觉得元泰说得有道理,便说:“行,我看行,就这么定了。”说着,伸手捋一把元泰的头发。两人哈哈地笑起来。
此时,九果怎么能知道,他的这个决定,将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呢?
那天下午,本来不错的天气,猛地变得阴沉沉的。风也大起来,吃晚饭时,九果娘跟老马说:“变天了,冷了,听说书你就别去了。”
老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九果娘没好气地说:“你看这一家子,都跟迷了似的。俺就不知道有啥好听的。”
九果跟爹对一下眼,偷偷地乐了。
当那个说书的唱到泰叔宝的母亲要进京找儿子时,九果和元泰悄悄地从人群中钻出来,他们把棉帽子向下一抹,贴着墙根向那辆汽车靠过去。空灵的鼓声和说书人浓重的鼻声被北风吹得断断续续。拐一个弯儿,汽灯白亮的灯光没有了,夜猛地黑下去许多。
元泰钻进家门。九果从他家的门缝里闻到一股酒菜的香味儿,并且能听到从屋里传来的阵阵笑声。元泰家总是这么热闹。九果从心里羡慕得不行。自己家里呢,肯定只剩下娘一个人在灯下搓玉米棒子呢。也许娘的眼里正闪动的泪花,自从哥哥走后,娘经常莫名其妙地淌眼泪,头发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深了。
九果站在元泰家门口,猛地变得很伤感,他甚至想现在回家,不再跟元泰偷什么汽油。这时候,门缝里突然传来元红的歌声,对,是元红,她正哼哼着“洪湖水浪打浪”朝门口走来。九果一愣,还没来得及躲藏,门便被推开了。
“哎哟,谁?”元红轻轻叫了一声。
“我,九果。”
“是九果哥,哎哟,把我心都吓出来了,你不进去,站在这里干什么?”
“等,等元泰。”
在黑影里,九果似乎看到元红正扑闪着大眼睛盯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九果张开嘴,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似乎被吓着的不是元红,而是他九果。正在这时,元泰从门里闯出来,一手提着铁皮小油筒,一手拿着锤子、钳子和塑料管。他说:“走。”
“黑灯瞎火的,你们干啥去?”
“没你的事。”
九果蹲在离汽车不远的一棵槐树下,眼睛机警地左右看着,耳朵里充满风声。元泰则蹲在汽车底下,拿老虎钳子使劲地掰着铁链子。远处,不时地传来说书人声嘶力竭的唱声,疏朗的鼓声韵味十足。
“九果。”元泰在黑影里挥着手,低沉地喊一声。
九果蹿过去,蹲下来。
“好了吗?”
“来,一块儿用劲。”
元泰攥着老虎钳子,九果攥着元泰的手,“一、二”,两人嘴里同时“呔”地一声,锁开了。
九果拍了元泰一下。黑影中,两人都乐了。也许是用力过大,元泰的手竟然抖起来。
“我来。”说着,九果把管子一头塞进油箱,然后把另一头放在唇间,猛力一吸,赶忙放下去,塞进桶里。“你听,哈,流出来了。”
身边立刻飘起浓郁的汽油味儿,九果深吸一下鼻子,汽油味儿好闻极了。九果喜欢闻汽油味儿。他经常拨开打火机,放在鼻子下猛吸几下,很舒服。
过了一会儿,汽油的流淌声听不到了,“满了没有?”九果问元泰。
元泰趴在桶上,但光线太黑了,根本看不清。也许是两个人过于紧张,也许是两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当元泰掏出打火机时,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正在做一件愚蠢的事情。
“嚓。”
也许元泰想,只要火机一亮,他就看清了。但他不知道,这轻轻的一下,带来的将会是什么。
“嚓。”
先是一团小小的火苗,紧接着,“砰”一声,一个巨大的火球,像花朵似的,在瞬间内,盛开在九果和元泰之间。他们的身子,本能地向后一扬,他们惊呆的面孔,永久地留在彼此的记忆中。一种本能的力量,使他们像两只惊恐的兔子,迅速地从车里跳出来。九果的棉帽子掉了,像球似的滚进黑暗里,九果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先是愣愣地站在那里。火借风势,发出呼呼的声音。只那么瞬间,火苗就像弯曲着身子的蛇似的蹿上帆布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