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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

时间:2024-09-01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杨 逍  阅读:

  “我们有时间回家吗?”老高又问。

  “大概……应该没有吧。”我糊里糊涂地回答。

  老高重重叹了口气。在“妻离子散”后,他总是这样叹气,要不是为了他那个狗屁不通的秦腔剧本,他可能连努力活着的勇气都没有了。“再等等吧,等我们真正扬眉吐气了,再回去。”我的声音极小,最后的三个字几乎是还没出口,就被风吹走了。老高又叹了口气。

  二哥出来的时候,脸上又挂满了笑,他说:“家没了,家早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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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承认我在精神病院里度过的那五个月艰难时光,对我后来生活的巨大帮助——我几乎摆脱了那种自以为是的精神洁癖。在我突然发现我并不是太上老君座前首席弟子的时候,我竟然清醒地意识到我之前的胡作非为并不是我的本能反应,而我曾经大肆宣扬的“救人出苦海”的荒谬言论,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冷笑话罢了。我甚至明白,我的虚妄和无知完全是潜意识里自我保护的天性所致,那种一直伴随着我的恐惧和突然莫名爆发的因激动而带来的暴躁,仅仅是对外部世界的防范和拒绝。而这种貌似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从那个校长的儿子一砖头拍向我脑袋的时候,就已经滋长了出来,折磨了我将近十五年。现在想想,这十五年在我的一生中就像一个漫长的梦,它毁掉了我应该得到的幸福,在我梦醒时,周围的一切是那样陌生,那样紧张,那样让人无所适从。

  所以,我对五个月来老高毫发未变的样子充满困惑。他在五个月里度日如年、受尽煎熬。他时常挥舞着拳头,冲着大夫护士大喊:“我没病,放我出去。”但大夫护士才不管这些,他们把持着职业操守:认真、严谨、一丝不苟。因而,老高对三哥的仇恨日益加深,他一再表示,等有一天出去了,要亲手宰了他。他不但这样说,也这样做——逃跑成了他的主要工作。他无时无刻不为这件事做着准备:他喝过乱七八糟的药水,得过急性肠炎;他试图从二楼的窗台上跳到医院外面的巷子里,结果摔断了右脚踝骨。他费尽了心机,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成了医院严管的“具有攻击性”的重症病人。曾有一段时间,医院的工作人员极为苦恼,他们对这样的病人失去了治疗的信心。院长亲自找三哥谈了谈,但三哥却说让医院再忍忍,让他再住上半年,实在不行的话,就放弃治疗。院长和我们的主治大夫、护士商讨这件事的时候,就在我的病房里,当时我正在做一项治疗效果的测试。院长说:“周主任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护士陈大姐对三哥极为敬佩,她说:“周主任是个热心肠人,他轻易不求人,既然这样说,我们一定尽力办。”于是,医院就对老高加大了看管,我每天都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真像一个十足的疯子。我觉得三哥这样做真是太过残忍了,他不能这样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但那时我竟然不怎么恨他,反而觉得老高的确是病得不轻——一个为了所谓的艺术而不顾一切的人,要比我这样执意拯救世界的人病得更重。

  “越来越好了。”陈大姐对我的状态十分满意,言语之间也充满了喜悦和兴奋,仿佛是她亲手喂养的母猪生了一窝猪崽。“那个‘作家’如果像你这样配合治疗,他也应该能很快好起来。”

  “他到底有没有病?”我终究还是对老高的病情怀有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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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说呢,你看看,你听听,有没有病?”陈大姐这么说的时候,老高正在隔壁呼天喊地地挠墙。我替老高难过起来。陈大姐又说,“病得不轻啊,重度幻想症,幻想症和精神病的区别在于,幻想症患者只会在空中想象出一座城堡,而精神病患者则会搬到这个城堡里去住。”陈大姐总是这样,喜欢在病人面前卖弄自己的学识。

  “那我是住进城堡的人吗?”

  “呃,算是吧,怎么说呢,你这种器质性疾病与其他原因引起的疾病有很多相同的临床表现,严格来讲,你要比他更严重一点儿,但你做得很好。”陈大姐给我扎好针,对我竖了大拇指。

  “那能彻底治好吗?”

  “怎么说呢,”陈大姐想了想说,“只要坚持治疗,积极配合,会……好的。”她说完这话,就匆匆走了,但我还是瞥见了她眼中那不易觉察的为难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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