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那年,编着花样拉扯我的母亲心里盘算着:带我去城里照张相片,给童年留个纪念。
那是个周末,母亲趁哥哥出去玩的时候,和姨姨一起,借了两辆车子准备带我进城。刚走到村口,就被哥哥疯子般地追上了,哥哥拽着车子连哭带闹,死活要去。好一阵软磨硬泡,总算跟上我们走了。
到了照相馆,母亲开了两张票,打算给我单个照一张,母亲和姨姨合照一张。哥哥傻傻地跟在母亲屁股后面出出进进。等我们都照完,准备走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躺地上就打滚儿,嘴里哭喊着:凭啥不给我照!母亲和姨姨拗不过,只好又开了张票,让我和哥哥合照了一张,留下了一辈子珍贵的纪念。
当时我穿着一件鹅黄色底儿白圆点棉布衬衫。母亲买了布,自己给我做的娃娃服,桃子边小圆领,下摆还一边一个小椭圆外贴兜。母亲穿的衬衫花色和我的一模一样,底儿是天蓝色的。如果搁现在,就是亲子装了。母亲是个精致浪漫的女人,干什么都要像模像样,即使穷的叮当响,也活得有滋有味,硬是把自己的女儿在穷坑里养成了公主。
那次照相之后,再照是六七年之后的事情了。
记得是个冬末,村里去了一个拿快匣子的年轻人。我们这群孩子好奇地跟在年轻人后面,走街串巷;靠墙根儿晒太阳的几个“古董”老爷爷也稀罕地凑前,瞅瞅人家手里的“洋家伙儿”;穿军大衣骑自行车猛闯的一群大后生也来个急刹车,停下来驻足张望一下,又一溜烟儿跑了。像我父母这样的中年人根本顾不上理会这些,一是兜里的钱顾不上,二是手里的活儿不让他们顾上。
后来不知道是谁挑的头,大家就开照了。记得是在坡儿上五爷爷家的院子里,三个一伙儿五个一群,借衣服的、梳头的、搬凳子的、摆花的;挎包照的、推自行车照的、搂膀儿照的……。大家跑出跑进、嘻嘻哈哈。几乎整个村子都沉浸在照相的热气中。
母亲淡定,没出门。只答应我和三个表姐照一张,就自顾自擦她锃亮的家。也许是因为没钱,也许是她不以快匣子为奇。
在野地疯玩回来的哥哥知道照相的事,那叫一个激动,好一阵的哭天顿足,母亲终于不耐烦地扔出一句:去吧!去吧!!哥哥留着脸上的泪痕,风一样窜出去,和他最好的朋友站在村里的大石头上,整了整帽檐,照了一张自认为很酷的照片。看照片,脸上刚哭过的黑道道还留着呢。
再次经历照相热潮,是快初中毕业的时候。
从学校出来,大约走几百米,就是一个集市。有对夫妻在集市的顶头开了个照相馆。赶上毕业季,只要一放学,同学们便一窝儿蜂钻进照相馆,你穿穿军装,她戴戴军帽,两个好朋友合个影,四个好兄弟留个念。把家里给那俩零花钱都照了相。照完相,回学校上课就走思,想那英姿飒爽的相片,盼着取相的日子。等到相片取出来后再加洗,你送她一张,他送你一张。当时,那个小小的夫妻照相馆也因为我们这些孩子,着实火了一把。
哦对了,当时我有件红格子的裙式外套,很时尚。那是我哥结婚时,母亲花“巨资”给我精挑细选的,它理所当然地留在了很多同学的青涩照片里。
再后来,在很短的时间里,流行起了彩色照片。
刚上高中的第一个寒假,午饭后大家都在小睡。我悄悄关好门,打算去找梅玩。一出家门口,有个脖子上挎着照相机的人问我照不照相,我没加考虑就把那个人领进家,坐在外面没人的大屋沙发上,偷偷照了张彩色照片,心里美。
刚高考完,回村,正赶上父亲要去天津出差。母亲执意让父亲带我去,一来出去玩几天,二来见见世面。临走时,母亲再三叮嘱我:到了北京,一定要在天安门前,爷俩照张相。火车上,我紧紧揣着这个叮嘱,生怕到时候不爱照相的父亲搪塞我。
忘了花了几块钱,只记得你把详细的地址留下,人家把相片洗出来给你寄回家。天安门广场一分钟取像是后来的事了,虽方便快捷,但却没有等照片寄回的期盼感。
那次天津之行,和相片一起存入记忆的还有“热狗”。父亲和大爷出去办事,把我自己留在宾馆,叮嘱我不要远走,只能在宾馆附近转悠。盛夏的天津很热,塑料的梳子在房间的窗台上放一天,都能晒的变了形。父亲给我留的几块钱,我就不停地吃五毛钱一个的冷狗(冰棍的一种)。冷狗的样子,尤如照片,一直印在我的记忆里。
工作了,结婚了。结婚那天还录了像。父母给我买了一台松下的录放机,我们自己还买了个照相机。照张相留个纪念已不再稀奇。
前几天,单位送货的大哥说:现在的手机能把女人们都拍成明星:脸白了,皱纹没影儿了,眼睛大了,嘴唇也红了……。真的如此,用手机分分钟自拍个美颜照,能让你美的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不信,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