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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记──春天·荷马·山神的节日

时间:2024-11-02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于坚  阅读:

  我在春天中穿过他们的故乡的大地,进入了他们族人的村庄。“他们快乐地做自己想干的活计,在菊芋开花的时节,土地为他们出产丰足的食物。山上橡树的枝头长出橡实,蜜蜂盘旋采蜜于橡树之中;绵羊身上长出厚厚的绒毛,妇女养出很多外貌酷似父母的婴儿。他们源源不断地拥有许多好东西,他们不需要架船出海,因为丰产的土地为他们出产果实。(《工作与时日》希腊 赫西俄德)”成群的如葡萄般滚动而过的黑山羊、源源不断流到村头水池中的泉水、水桶、柴草堆、一闪而过的美丽健壮的异族女人以及她们面目如天使的小孩、红色的房子、梨花或桃花,展开了翅膀的蝴蝶……村庄里几乎见不到人,挂木犁的墙、空着的马厩,人们在大地上工作。我初次所见的事情犹如赫西俄德所说。这是一个处于春天、生命、心满意足和感激中的地方。写作总是难免夸张的一件事,而且可能越写越忘乎所以,越写越夸张。读者看了以上这一段,可能会以为我在描写某个希腊的村庄。经过千年的反复传诵,译成各国文字,赫西俄德在《工作与时日》中描写的一切,已经被世人视为古代世界的天堂。我说我在一个二十世纪的云南高原上的村庄中看到雷同的情景,读者可能以为我是作了诗意的处理,升华了原本很平庸的事物。写作应该是某种不厌其详地去接近真相的努力。我要告诉读者,我并没有升华我之所见,我可以再补充一些细节,我所见到的人,并不是希腊人,而是在云南山里随时可以碰见的农民。男人们大多穿军服或蓝色的中山装,但都非常破旧,隐隐地泛着来自大地的土红色。并不是这些人都没有新衣服,而是他们都在处于劳动中。女人则完全穿着她们民族自古代传下来的服饰,这些服饰即适于体现女性的美,又适于经受劳动的磨砺。我相信这与赫西俄德所见的一致,无非在他的村庄中,

  人们可能通常是披裹着麻布罢了。当然,如果你坚持把这一切看成某种落后和贫穷的也可以,与工业国的粮食基地或巴黎时装相比,这一切也可以看成所谓穷乡僻壤。但世界并非只由一种看法统治,我坚决地告诉你们,我所见者犹如希腊。

  村庄中的每一所屋宇可能都有门和窗子,并且只有一个出口。但对于大地,村庄是完全敞开的。有无数的道路通向土地,甚至每家都有一条自家的道路与土地联结起来。从这些道路进入村庄,你总是进入不同的地点。在一条道路的终点,我看到的是一匹白马和树枝落它身子上的成了黑色花纹的影子,这花纹使我忘记了体现着它的是一匹白马。在另一条道路的终点,我发现一扇半开的木门,门口的石阶上,放着两只黄草墩,它们完全可以放进塞尚的画布。在第三条路上,我遇见三个背柴的妇女,她们停下来,象圣母那样望望我,笑起来,露出了牙齿。在第四条路上,我看见一个水塘,姑娘们在用脚掌踩踏潮湿的衣服。第五条路通向一片紫色的荞麦地,它被一排树枝搭的栅栏围着,木栅栏上开着黄色的迎春花。在第六条路上,我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骑着红马,从梨花树下踏花而过。在第七条道路的尽头,我被山脚植物上的倒挂刺刺伤了手,恰遇见一位披羊皮的牧羊人,他用金黄色的烟丝,抹在我的伤口上,血立即止住了。

  在一条石块铺成的路上,我发现一堵土红色的墙上挂着五架同样是土红色的木犁。我仔细地瞻仰了其中的一架,因为它正处于一线阳光中。它给我的印象不是工具的印象,不是钢犁那种印,钢犁是非常锋利的。但它整个是一个笨重的、圆而钝的东西,用来自大地上的木头制作。形状有些象水牛的角,被大地上的水和泥巴染上了土地的本色。已看不出它的起源,一棵松树或柚木。它为了播种的目的被劳动创造出来,在劳动中它又返回了大地。也可以说大地在它身上获得了犁的形状。它和大地不是对立的,而是大地的另一种呈现。它的样子和大地非常吻合,亲密,唤起的是我对大地的温暖的记忆。犹如我以前见过的凡高所画的某双靴子。我在钢制的犁头上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东西,那家伙我总以为是一把锋利的刀,它与大地是屠夫和猎物的关系。这个木犁不是一件工具,而是一件作品,我象瞻仰杰作那样瞻仰了它。我不知道谁是它的作者,我以为一个可以署名的作者并不存在,这个作者就是大地本身。“建立大地是指,把大地当作自身封闭的东西带向敞亮。”“建立大地是由于作品本身退回大地而完成的。”海德格尔说的是否就是这架木犁?

大地记 春天 荷马 山神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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