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门,我跟婆婆打招呼,说:“老娘,我上班去了。”婆婆说:“你下班还来吗?”我说:“来。”她说:“你天天来,就好了。我喜欢跟你谈天。”
今年8月婆婆来了,请了保姆,原先两个人的生活空间被严重挤占。加上婆婆把我当作外人,总问她的儿子:“她怎么又来了?”“她怎么还不走?”我找不到家的感觉,下了班,躲在旧房子里,读书写字,看似闲适,但总免不了有孤独感。
不回家,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下班前我总是一再告诫自己,婆婆脑子不清楚,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和她计较啥呢?有时,一遍遍念叨,我觉得自己也有些不正常了。
有天下午四点多我发信息给丈夫,告诉他我要回家吃饭,久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复。地铁上,丈夫在微信中语音:“我没看到信息,我们已经吃过饭了。你回家煮点饺子吃。”我很生气,回答道:“你不用管,我自己来。”如果他敏感,一定听出了我的气恼。我还真是很气愤,强忍住泪水,眼角湿漉漉的。怕被人发现,我用手把纸巾伸进眼镜框里拭去泪水,一个念头十分强烈:没有一个人希望我回家。当时我真想掉转头回老房子去,撇下一切独自吃饭睡觉,不管不顾。
强压着念头,强忍着泪水进门,保姆说要给我做吃的,我拒绝了。我告诉她:“我不吃了,正好减肥。”她乐得不做,我也以惩罚自己表示抗议。
在丈夫老祝那里,一日三餐就是填饱肚子。但我觉得吃饭远不只是为了充饥,那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聚会,可以说些趣闻逸事,可以表达喜好流露感情,可以调侃玩笑放松心情,调节情绪。如果仅仅是填饱肚子,在哪里吃还不都一样?
一 婆婆有病,她那样待我,我不怪她。我想通过我的努力,我们的关系也许会改善。
于是,我在有限的时间里,给予她尽可能多的照顾,截止日前,婆婆不赶我了,每次见我回家,她都显得很高兴,说:“你来了,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她对我的身份不确定,意识不到我是这个家里的主要成员。但随着日子的推移,我越来越感到她希望我呆在家里。
事情的转机,大约发生在那次丈夫出门,他在外面住了几天。白天婆婆与保姆在家,晚上一进家门,我就大声喊她。我喊她吃饭,照料她洗脸洗脚,又陪她聊天。婆婆不愿洗澡换衣服,有一天气温高,我与她聊得正高兴,突然我说:“老娘,今天暖和,我给你洗个澡吧?!”她一点也没有生气,很爽快就答应了。
先用盆接了水洗头,婆婆弯着腰把头栽下很配合。我撩起水把婆婆的头发从后到前打湿,然后涂上洗发液,用手轻轻地把她整个头部快速地捋了几遍,又用带水的毛巾划拉了数次,换水冲洗几遍,水清后,我赶忙提醒她抬头坐下,用干毛巾把她头发擦干。我在她的屁股底下,放了一张方凳,换水的当口,她可以坐下,不至于太累。
语言引导很重要,我一边手不停,嘴也不停。“老娘,马上洗澡,我跟你脱衣服了。”“开了暖气,不会冷。”“你坐到,我给你先脱上衣。”她很听话,一件件脱了上衣,等到要脱内裤,她有点不淡定,双手捏住裤腰,只不过松松的,我没费力就把它脱下来了。 婆婆很瘦,全身上下骨头支棱着,也有些变形。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全裸。她坐在凳子上,把双脚浸在热水盆里,我一只手举着喷头,一只手用毛巾给她擦洗。婆婆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根本想象不出她此前对洗澡有过抵触。 给婆婆穿衣服是件力气活,也是件技术活。婆婆站不住,上衣好穿,下裤难套。在淋浴区施展不开,我把她抱出来,放在事先垫好毛巾的椅子上的,赶忙给她穿上衣服,同时把一条干毛巾交到婆婆手里,她细细纳纳,擦得很认真,很干净。穿了内裤和秋裤,我还准备给她穿棉裤,婆婆自己说:“还穿呀?阿上床困了。”
婆婆见我累得满头大汗,直夸我:“你对我真好!你是客,还帮我做这么多事。”我给她吹头发,老人家感叹道:“洗了头洗了澡真舒服,人都轻松了好多。”我趁势说:“洗澡舒服,下次阿再帮你洗。”她点点头。
那个周末我在家,婆婆反复问我,“你日日都来了,是吧?”
二 保姆是个老实人,反应不很敏捷,宁愿做饭烧菜、打扫卫生做家务,也不愿贴近老人照顾。我看不过眼,说过她几次。她一定不希望我回家。 我跟保姆说,婆婆分不清脸盆脚盆,毛巾也分不清用途,并且年老力衰,从热水瓶里倒水很可能烫着。你每天要给她倒好水拿好毛巾。这样说了两次,保姆依然我行我素。每天晚上收拾碗筷的同时,把水烧好装进热水瓶放在卫生间里就不管了。一天,我走出书房,婆婆正好打开卫生间的门探出头,手里拿着一个盆子问我:“这个洗脸洗脚?”我告诉她倒好水关上门转到客厅,保姆正坐在凳子上看电视。我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跟你说了两遍,要给她倒水拿毛巾,你烧了水就什么都不管。我婆婆如果烫伤了,你是要负责任。”“我是在这里照顾她啦!”她说高安话,不好懂,声音比我还大。我见沟通困难,自己歇了气,安顿好婆婆,我也睡了。
还有一次我从外地回家,婆婆一个人在厨房里切枣子吃,保姆在她们俩的卧房里用iPad看电视剧。我说她,她又跟我争辩。平常我和丈夫不在家,保姆会开电视,她和婆婆一起看。但明确告诉我们,她不识字,不会用洗衣机。我叮嘱保姆,两个人闲来无事,你可以跟我婆婆多聊聊天,聊什么都可以,婆婆听得懂听不懂都没关系;跟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不要太大,婆婆会误以为你凶她,况且声音大也没用,她不是听不见,她是听不懂。保姆仍旧争辨:“我声音一贯大,不会小声说话。”我领教过,不想多说。
三 婆婆的态度有了转变,保姆一时半会改不了,她有想法我是可以不在意的。想到老祝的忽略,我有些灰心。
“他真的不希望我回家?”我一遍一遍问自己。“应该不会。”“也许是吧!有保姆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我不在家他反倒自在。”各种念头在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 家的感觉,温暖温馨,被需要被牵挂,我似乎一点也找不到了。 原来不觉得,大多时候我侍候老祝,做好了喊他吃。老祝是个闷葫芦,说出来的话又时常不中听,饭桌上也有不愉快的时候,但至少两个人同时坐在饭桌前,像是有某种默契,仿佛一切都在不言中。
我是不是太过敏感,有点矫情?我是不是包办太多,得不到预期的回应自觉委屈?我是不是太过强势,从不示弱,让人无所适从? 九月我休假,在广州带孙子。期间因为右小腿肿胀数月在广州住院检查三天,国庆前夕与儿子一起带孙子回南昌,当晚因玩具未全部到位,孙子哭闹,十一点多我坐在地板上陪孙子搭积木。老祝蹲在我身边摸着我的左脚说:“你的腿怎么样?好些了吧?”我正心里毛糙,不耐烦地说:“你问问问,问个屁,连我哪只腿病都不知道。”我把左腿从他手底下扯出来,多一句话也不想说。
最近,因为诸事不顺,我心情不好。有一天早起,我跟保姆说:“如今天气冷了,要让我婆子在房间的尿盆上小解。”我还没说,她就又争辩过来。我很不开心,吼了几声,“砰”地关上门。生着气,饿着肚子,上班去了。晚上没回家在老房子居住,老祝没有电话和微信。隔了两三天,消消气,乖乖地自己回家去。
我矫情吗?我强势吗?哎,家是讲情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几十年都过去了,难道还要为一些小事较劲不成?况且,天寒地冻,老房子没有人气冷冰冰的,还是回家好。家的感觉需要营造。婆婆及老祝一定都像我一样,愿意享受家的感觉,我们都是享受者,更是营造者。为了共同目标,大家一起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