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批评史上一直就有古代品评之风,印象主义在20年代被引入中国,周作人把西方的印象批评理论与传统的品评、涵泳和妙悟相结合,强调批评家个人的直觉和审美趣味,注重批评的主观性,让文学批评更具有个性化的特征。周作人认为文学批评是一种批评家独立思考的审美过程,是一个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思考,批评家的个性和审美趣味等方面都会对文学批评的过程产生影响。
周作人把他一生的创作阶段分为三部分,“其一是乙巳至民国十年顷,多翻译外国作品,其二是民国十一年以后,写批评文章,其三是民国廿一年以后,只写随笔,或称读书录。”[1]这里他所说的民国十一年以后的批评文章,主要是指以《自己的园地》批评论集为代表的印象式批评,周作人以“自己的园地”作比,从而表达出他的文学批评是个性的抒发,是表现个人情感的一种文学创作。
一、趣味式的印象批评
法郎士曾道“客观的批评,同客观的艺术一样并不存在。”[2]周作人十分赞同他的观点,他说,“真的文艺批评应该是一篇文艺作品,里边所表现的与其说是对象的真相,无宁说是自己的反应。”[3]他认为文艺批评的作品只是吸引人注意的内容罢了,作为批评家可以自己体会文学作品的思想内涵。
趣味式的批评方法是周作人印象批评的一大特色,他倾向于用不同的“趣味”来概括作品的特征。周作人认为“趣味”是文学作品鉴赏和批评的基石,他十分注重源于个人趣味的阅读经验,并且把批评理论和文学作品相结合,不对作品进行比较和推理,也不注重作品的内容和形式等零散的概念,他提倡从整体上感悟作品表现出来的“性情趣味”,而不是把文学作品拆解成碎片来感受,文学批评应该简明扼要的依据批评家自身的个性来感受作品想要表达的艺术氛围。文学批评是周作人用来表现自己阅读印象的一种文学创作形式,主要目的是体现其独特的个性特征,而“个人趣味”则是周作人自我性格的彰显,他认为这才是个性化的文学批评。
周作人在文学批评的过程中也展现了他的个人趣味,首先在批评作家的选择上,他选择的是俞平伯、废名等志趣相似之人。废名的作品颇具隐逸之风,周作人十分青睐;俞平伯的散文风格在二三十年代具有多样化的特点,对此周作人便只选取其中与自己“言志”的散文风格相似的作品来批评。其次在作品的内容上,周作人十分看重作品体现的趣味性,他称赞废名的散文,“从中外文学里涵养他的趣味”;[4]俞平伯的散文具有传统古典的气韵,周作人称其散文“气味雅致”,十分欣賞其作品中“言志载道”的气息。
周作人认为所谓的文学批评标准是屈服于权威之下的产物,“许多司法派的批评家硬想依了条文下一个确定的判决,便错在相信有永久不易的条文可以做评定文艺好坏的标准,却不知那些条文实在只是一时一地的趣味的项目,经过多数的附和,于是成为权威罢了。这种趣味当初尽有绝大的价值,但一经固定,便如化石的美人只有冷而沉重的美,或者不如说只有冷而沉重迫压一切强使屈服而已。”[5]可见他虽然特别强调文学批评要以“趣味”作为标准,但却从不依据一定的评判标准做文学批评。他不把某一人的“趣味”权威化、固定化,他认为应该凭借每个人独有的趣味去鉴赏、感悟文本,注重文学作品体现的意象所带来的整体感觉和由此引发的联想。
二、创作式的印象批评
周作人曾道,“我以为真的文艺批评,本身便是一篇文艺,写出著者对于某一作品的印象与鉴赏,决不是偏于理智的论断。”[6]可见周作人的文学批评不追求批评的科学化,他把文学批评看作是个人观点的表达,是一种文艺创作。他认为文学批评也属于文学创作,周海波曾把周作人的印象式批评称为“美文体批评”。[7]
周作人的文学批评短小精悍,品评作品时可以概括出要点进行阐述,点到为止,简短而无冗长的语句。周作人在评论废名小说《桃园》中的人物时说,“在这时候朦胧暮色之中一切生物无生物都消失在里面,都觉得互相亲近,互相和解。”[8]展示了废名小说中阴柔、哀婉的特点,而废名身上“隐逸”的特质是周作人最为欣赏的。
在评论废名的《莫须有先生传》时,周作人没有对故事的内容进行分析,而是引导读者感悟作品之美的境界。他认为其“文生情,情生文。这好像是一湾流水,大约总是向东去朝宗于海,他流过的地方,凡有什么汊港湾曲,总得灌注潆洄一番,有什么岩石水草,总要批拂抚弄一下子才再往前去……这又好象是风,——说到风我又不能不想起庄子来了。”[9]周作人对废名小说“文生情”的散文笔法进行了颇具趣味的比喻式描写,他以风和水做喻,由此表现出了废名小说创作中“诗化”的美学特色。
三、主观式的印象批评
主观的感受是是印象批评的基础,周作人认为“批评只是自己要说话,不是要裁判别人。”[10]1923年9月,周作人出版了《自己的园地》,他在初版的序言里说道,“我相信批评是主观的欣赏不是客观的检察,是抒情的论文不是盛气的指摘:然而我对于前者实在没有这样自信,对子后者也还要有一点自尊,所以在真假的批评两方面都不能比附上去。简单的说,这只是我的写在纸上的谈话,虽然有许多地方更为生硬,但比口说或者也更为明白一点了。”[11]他在品评文学作品时只是叙述自己的想法而不作任何理性的批评,把关注的焦点放在感受文学作品的意境和体验上。 他十分看重批评家个人想法的表达,他专注于批评主体的阅读体验,他秉持“个人领悟”的文学批评理念。而批评家的主观印象也是周作人文学批评的基础,他一再强调,文学批评只是个人的想法,并非权威的话语,更不能将其视为标准。周作人认为个人真实的想法表达是文学批评家应有的特质,他把“作态”视为真实的对立面。所以倘若批评家的焦点是作态,这样的批评是没有主体情感投入的,也丧失了严谨的文学态度。周作人十分重视批评家的主观独立性,他认为文学批评要走自己的路。
周作人秉持着“文学无功利论”的观点,站在文学审美的立场上,他的印象式批评多以表现自己的想法为主,展示出了在有限的批评文章中见无限意蕴的可能,所以他把文学批评与主观感受、趣味之美和作者个性与创造权利结合在一起,成了一种审美的重要典范。周作人在《文艺批评杂话》中也表明自己的想法,科学的文学批评方法注重分析,而印象鉴赏的批评方法却是综合的。他对于文学批评立场的重视,以及努力寻找在中国传统批评与西方现代批评之间的契合点,对后来的李健吾、梁宗岱、沈从文等批评家们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周作人作为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的奠基人之一,他在批评史的建设方面的地位是得到中国文坛一致认同的。钱理群曾高度肯定周作人的印象批评在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上的重要地位,他说,“提倡主观的鉴赏的印象的批评,是周作人对中国现代批评史上又一个重要贡献。”[12]沈从文曾对周作人的文学创作给予高度赞赏,“从五四以来,以清淡朴讷文字、原始的单纯,素描的美支配了一时代一些人的文学趣味,直到现在还有不可动摇的势力,且俨然成一特殊风格的提倡者与拥护者,是周作人先生。”[13]阿英也曾这样评价过周作人的印象批评,“批评方面,《自己的园地》一辑,确立了中国新文艺批评的础石。”[14]由此可见,周作人注重主观式的印象鉴赏的文学批评方法,对五四文学批评的基本趋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当时中国普遍西化的社会大环境中,周作人所遵循的把西方印象批评与中国传统品评有机结合的批评理论在当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