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鹤一家所生活的代浪村,村民几乎全是些老弱妇孺,但村长却安排枪手射杀村民,后来遭遇了中国游击队员——杀了村长们,其他村民才得以撤退。撤退路上,先是为免拖累大家,所有伤员都自尽了;然后,女人们开始了“杀婴行动”。这个序自然引出了紧接着的张家为什么会有七块大洋买多鹤作为生孩子的工具的故事。而“序”所展现的战争所造成的对于民众的伤害和伤痛,几十年都一直潜伏在他们的生活当中,多鹤也经常被家破人亡的恶梦萦绕。张俭内心对多鹤从拒斥、当成敌人异族女子恨和厌恶,到深深喜欢上她;从曾用计,偷偷把她遗弃在荒郊野外,打算抛弃她,到爱她到不可思议、难以自拔,两人为躲开小环而常常到外面偷情;多鹤起初非常敌意地对张二孩这个中国男人,到爱上这个中国男人,她甚至懵懵懂懂、一厢情愿甚至坚定不移地认为张俭为了保护自己、才造成了想害自己的小石的死亡……张俭和小彭等人,对多鹤,从作为敌人日本人来仇恨和厌恶,到理性和感性当中知道多鹤不是敌人、也是被战争害得失去所有亲人的孤儿。“这其中的逻辑转换便是人性,是人们对于战争伤害和残酷的同样无法面对。战争的灾难和家破人亡不该由普通的平民尤其老弱妇孺来承担。这就是严歌苓在《小姨多鹤》当中作出的思考,这思考绵密细致而丝丝入扣。”⑧
您当时怎么想到这样别出心裁地为《小姨多鹤》这样一部小说写作这样一个“序”?实际上也是小说叙事的一部分,是《小姨多鹤》所有故事的“前史”。但是,赋予其“序”的文本地位,正好可以去与主体叙事相区别,显出这段叙事独立存在却又是后面所有故事和人物心理基础并具有为其作出铺垫的价值意义。您怎么看待您为《小姨多鹤》写作的这个“序”?
严歌苓:我发现你的观察是非常敏锐的。因为小说《小姨多鹤》,其实是我开始写小说的时候呢,是从这个日本女人被装在麻袋里,放在台子上面被拍卖的时候开始写的。那前面那个序呢,是我的一个朋友帮我翻译了这本书,就是关于当时满洲里的这些日本人逃亡的这本书(书名叫《永不落的夕阳》,这本书的书名直译过来的名字是这样的。)(笔者注,他们当然是“落”的),是日本人写的。所以就把他们那个整个村子里发生的集体自杀,基本上我是用写实、用纪实的写法,来把它放在这个小说的序里。
这个序基本上是纪实的,写了这个村子集体自杀和后来上万人的这个逃亡队伍,当时日本人的逃亡队伍最后剩了2000人。所以这个序,就是除了多鹤和她救下来的这个小姑娘(笔者注:久美),是虚构以外,其实大部分是纪实。序的内容,就是看这本纪实的报告文学看来的,所以我觉得它肯定是不同于后面的小说文体。
刘 艳:小说写到后来,小石想加害多鹤。张俭却失手导致了小石的死亡。小说家并没有写这是张俭有意为之,但是多鹤却把这当成张俭故意为之,是深爱自己的表现、始终牵挂惦念着张俭。这似乎是小说家讲故事水平的高超之处,连小说中的人物对于当时发生的事件,都可以各取所需、按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和形成心理效应。我想,如果(将小石之死的因由)写得太明,就不是手法高超的小说家了,更不是严歌苓了。
张俭用尽心机曾经想抛弃多鹤一节的小说叙事,也非常地打动人。您是如何能够做到把多鹤与所处的地方人生地不熟,语言都不通,她却能够千辛万苦找回家来这一路所遭遇的苦与难写得那样地打动人心。我觉得这样的小说叙事和场景、情境都是最难写的,严歌苓偏偏能把这些不容易写好的情境和“陌生之境”写得这么好,原因是什么?与您的生活阅历和生活积累有关系吗?
严歌苓:对,这个其实是挺有意思的。那我讲的是你提出的究竟是他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这个让小石丢了性命,有的时候连当事人自己都不一定清楚。小说里,张俭当时在开的这个我们叫什么啊,吊车其实也叫行车对吧,或者叫这个天车?搞不清楚哈。就是小说里张俭坐在吊车操作室里,不是很能看清下面的目标,而且如果真看清了,他(笔者注,张俭)就那样把吊车吊的钢材扔下去,也未必就能砸到(笔者注,小石)。反正就是如果他是真想砸的话,那得蓄谋很久,小说中显然没有表现出这一点。啊怎么说呢,这是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