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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文章

时间:2021-12-27    来源:馨文居    作者:张炜  阅读:

  苏东坡的确是作随手文章的高手。有时候我们会觉得他的诗词只是有韵的记述而已,即兴记下,场景簇新。因为这种文字太多,作为游戏和记录方式未尝不可,但有时又显得过分随意了一点。历史上那些纵才不拘的诗人常有这样的放松自娱。苏东坡当年似乎没有想得太多,不过是信手而为,随作随掷,看上去没有更多的挂记也不想深究。一篇文字耗掉了多少心力其实是可察的。有人认为苏东坡所有的诗词中,占比最大的文字都是挥挥洒洒,才情有余而心力不足。但如果换一个角度看,焦思苦想本不是创作的常态,让诗人的所有文字都紧绷心弦,再顽韧也有断掉的一刻,那一声惨烈的断裂是不是更加难忍?

  诗人不妨于微笑和平淡中吟哦,由此带来的斑斓绰约倒也可期。但另一方面,如果这种游戏和随性成为一种惯性或习性,也会令人遗憾。文字如此,绘画也如此。这让我们想到了西方现代画家毕加索,想到他早期一丝不苟的蓝色时期和粉色时期,与后来的任性挥洒是何等不同。这前后熔铸的心血与劳动当然有别。作为一个艺术家,毕加索的创作可以大致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期严谨专注倾尽心力,后期轻松率性恣意涂抹。他到最后仍然致力于开拓,也有新的生长,但心力较前已经涣散了许多,再也无法拥有那种一丝不苟的精湛以及撼动人心的力量。他大致是作为一个失败者退场的。当然有许多人绝不同意这种说法,他们更愿意认定一位大艺术家整个创造过程的奇倔,特别是对现代艺术的巨献,强调对整个艺术道路的统一观。他们会认为前后两个时期评价上的差异,主要还是古典主义或现代主义的审美偏好造成的。但是同为现代艺术家,我们从那个生不逢时的梵·高身上,却怎么也看不到毕加索后期的那种松弛和任性,其一生都在激烈不安中忍受、呼号和沉浸。那样的一个艺术生命是极端化的、悲剧化的,但又是至为绚烂和高不可攀的。还有难忘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他的追究和罪感,绝望和疯狂。在超绝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现代艺术面前,梵·高和陀氏的艺术也许处于高人一等的地位,有一种伟大的气概。

  我们在阅读一些轻松的、密集而繁多的所谓巧思妙悟、机灵动人、撩拨现代欲望的文字时,会不由自主地向另一个方向遥望。是的,那是我们的文化和艺术视野里不应丢弃和忽略的、永恒的风景。

  苏东坡的这些随手文章虽有佳句,却少有杰作。阴森的乌台改变了许多,他的游戏心从此有所收敛,时而顽皮,但的确大不同于从前了。诗文的总体基调在变,常常难掩沉郁悲凉之气。这作为一种底色的出现,并不以诗人自己的意愿为转移。苏东坡由此走向了更大的坎坷和折磨,对他的文学而言,却获得了一生最重要的收获。翻开一排苏东坡文集,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大量的游戏文字,特别是前期,因为这是他的天性。恰恰是这些文字常被后来人视为珍奇,认为它们充满了才气和心趣。诗人自己说过:“某平生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自谓世间乐事,无逾此者。”(宋·何薳《春渚纪闻》)可见文章一事是他最大的快意,纸上落笔皆为自得,进入自由王国的快慰总是让其自豪。

  我们或可认为,他的散文得益老庄,诗歌得益李白,策论得益孟子。这样说只是大致印象,其实他的广泛吸纳很少有人能比,源路极其纷繁。像陶渊明、杜甫、韩愈、白居易、柳宗元、刘禹锡、杜牧、欧阳修等,都曾是他的榜样。他经常提到这些先贤,诗文也蕴含着他们的风味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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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东坡的诗词,有一大部分和其他古代诗人一样,属于“诗日记”的性质。趣答、戏语、应酬之类很多,它们才华固在,统统可观。可以想见,如果没有苏东坡的才具,再认真刻意也无意义。古今来能够写出这样随手文章的人不多,因为具备这样的条件太难了。就像鲁迅所言:“从喷泉里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而已集·革命文学》)有些文字在他人看来足为奇观,在诗人自己那儿却是信手而为。一个天才随意点染皆成风景,冲动不期而至,灵感纷呈,往往不待心力凝聚之时,便已经下笔千言。“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东坡》)“与君暂别不须嗟,俯仰归来鬓未华。记取江南烟雨里,青山断处是君家​‍‌‍​‍‌‍‌‍​‍​‍‌‍​‍‌‍​‍​‍‌‍​‍‌​‍​‍​‍‌‍​‍​‍​‍‌‍‌‍‌‍‌‍​‍‌‍​‍​​‍​‍​‍​‍​‍​‍​‍‌‍​‍‌‍​‍‌‍‌‍‌‍​。”(《赠王寂》)“到处相逢是偶然,梦中相对各华颠。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与莫同年雨中饮湖上》)类似诗章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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