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有序言,有尾声,分为三章,每章四节,结构相当平稳、均衡。第一章说的是“不读书的方式”,第一节:“不知道的书”,第二节:“浏览的书”,第三节:“听说的书”,第四节:“忘记的书”。第二章说的是“谈论没有读过的书的场合”,第一节:“社交生活的场合”,第二节:“面对一位教授”,第三节:
“在一位作家面前”,第四节:“与相爱的人在一起”。第三章说的是“应取的态度”,第一节:“不必羞愧”,第二节:“迫使对方接受你的观点”,第三节:“创造新的书”,第四节:“谈论自己”。《序言》说的是“在用心读过的书和从来不在手上的书、甚至从未听说过的书之间,有许多阶段存在,应该加以仔细的分析”(《怎样谈论没有读过的书》,第15页),而《尾声》则说的是:“使一个学生关心创造的艺术,就是说创造自我,还有什么更美好的礼物送给他呢?全部的教育应该帮助那些接受教育的人获得足够的面对作品的自由,以便使自己成为作家和艺术家。”(同上,第162页)其中第三章最为重要,它是本书写作的初始动因,集中了一个“不读书的人”的一生的经验,而这些经验将帮助那些碰到此类问题(即不读而论)并要最好地解决甚至从中获得好处的人,使他可以深入地思考阅读的活动。话说得不错,只是不知道能否有那么多的“作家和艺术家”,假使人人都是游谈无根之士,想象力倒是有了,但是“创造的艺术”则未必发达。也许现今的社会写书的人太多,根本不值得花那么多的工夫去读别人写的东西,还是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要紧。
作为修饰,我们可以在“读”前面加上许多表示不同程度的字,如精读,泛读,细读,粗读,详读,略读,默读,朗读,还有浏览,翻翻,等等,最近还出现了“碎读”的说法。但是,在“读”和“不读”或“未读”之前,似乎就不能加什么字了,因为它表示一种确定的状态,没有什么程度的差别。不过,《怎样谈论没有读过的书》说“不读”或“未读”一词是个“不明确的概念”,因此,当我们说已读过某本书的时候,无法确定我们是否在说谎。我们与书的接触方式往往存在于已读和未读之间,很难截然分得清楚,例如读过,翻过,浏览过,听说过,读了又忘了,直至未读过,这种种中间的状态值得深入分析。本书的作者说:“我的研究不局限于说明摆脱困难的交流困局的种种技巧,它同时还意在提出一个真正的阅读理论的种种元素,这种理论从属于它自身存在的断裂、缺口和近似,处于常常给予阅读的理想形象的反面,具有一种不连续的形式。”
(同上,第16页)这种“不连续的形式”属于已读的状态,还是未读的状态,看来不是个问题,因为《怎样谈论没有读过的书》认为,这种“不连续的形式”把已读和未读混为一谈了。
首先,对于一本书,重要的不是知道书的内容,而是知道书的位置,即它在整个文化中所处的地位,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具有一种“总体的观念”。彼埃尔·贝亚尔教授举了一个例子:德国作家穆齐尔的《没有个性的人》中的图书管理员。这个管理员不读书,只读书的封面、目录和简介,还有就是书目。这或许可以说是一种“书皮学”,然而,它的目的并不在于炫耀学问。这个图书馆管理员是图书馆学的博士,而且是大学里图书馆学的兼职教授。他知道的不是具体的每一本书的内容,而是这本书在千百万本书之中的位置,就是说,他对书有一种“总体的观念”。这是一些“有特权的人”,他们知道书的位置。贝亚尔教授认为,“文化首先是一个方向问题。有文化,并不在于读了这本或那本书,而是知道自己在总体中位置,知道它们形成一个总体,知道总体中每个元素彼此的关系。在这里,内在的东西要比外在的东西重要,或者说,书的内在性就是它的外在性,重要的是每一本书周围的书”。(同上,第2627页)这种“总体”,贝亚尔教授称之为“集体图书馆”。他认为,“不读”并不是“阅读的缺席”,因此,他承认从未读过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并且不打算阅读,但是他并不感到缺了什么,他照样可以在课堂上侃侃而谈,可以多次谈及乔伊斯而“眉头都不皱一皱”,因为他虽然不知道内容,却知道它来源于《奥德赛》,知道它与意识流有关,知道它的故事一天之内发生在都柏林,也就是说,他知道《尤利西斯》在文学史上的位置。穆齐尔的图书馆管理员关注的不是书本身,而是书与其他书之间的关系,因此,他的态度不是消极的,而是积极的。他不了解或不知道某本书,可是他了解或知道这本书在集体图书馆中的位置。不知道书的内容,这恐怕是图书馆学博士的一种特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