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影梅庵忆语》是冒襄思想转变初期的自传体作品,文中的隐逸意象都隐含在冒襄对董小宛的审美意象之中,并体现了对陶渊明隐逸意象的审美接受。
【关键词】 《影梅庵忆语》;陶渊明;隐逸意象;审美接受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07-0024-02
基金项目:2017年度湖南省哲学社科课题“宋代陶渊明接受研究”(项目编号17YBA013)。
《影梅庵忆语》一文是冒襄为纪念自己的爱妾董小宛的忆语体小品散文。冒襄生于1611年,据其自己在文中所言:“余年已四十,须眉如戟。”可见《影梅庵忆语》应作于1651年前后,清兵已入关近十年,冒襄也从明末积极入仕的世家公子在清兵初入关时经过几年的颠沛流离生活后过上了隐居不出、广交名士、节操自守、淡泊明志的遗民生活。多次受人举荐为官而不受,虽家道中落,却怡然自得而不悔。以致垂垂暮年之时,穷困潦倒到靠卖字度日的地步。
明代诗人彭孙贻在《寄如皋冒辟疆》[1]一诗中写道:“渔人桃花隔蛮洞,蜀帝炎荒叫杜鹃。钟山伐遍孝陵柏,史本窜尽思宗编。君卧朴巢长却扫,搜诗自订三唐稿。义熙处士一陶潜,同谷哀歌惟杜老。”“天涯踪迹断浮萍,匿影枯桑息倦翎。”赞赏冒襄的品行如同陶渊明一样高洁,是归隐士人的楷模。陶渊明十分善于借用意象来言志抒情,营造隐逸意象。意象是指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是主观的“意”和客观的“象”的结合。
《影梅庵忆语》是冒襄思想转变初期的自传体作品,其隐逸意象都隐含在冒襄对董小宛的审美意象之中,并体现了对陶渊明隐逸意象的审美接受。
一、营造极简平淡的自然审美
陶渊明诗中对自然景物、所住居所的审美都体现出隐逸的生活趣味与恬淡自然的主体人格的交融,构成了既平淡淳朴又简单本真的审美意象。
如在《归园田居》其一中用方宅、草屋、榆柳、桃李、远村、墟烟、狗吠、深巷、鸡鸣、桑树等众多物象, 营造了一个简单、恬淡、自然、和谐的田园归隐意象,表达了他的喜爱与赞美之情,展现了归隐时的内心感受。
此外,陶诗对“鸟”的审美意象和对“ 菊”的审美意象的营造,也体现了既平淡淳朴又自然简单的审美境界。而冒襄在对自然景观的赏识角度方面,将大自然中天然形成的壮阔视为最高。
《影梅庵忆语》中,他与董小宛一同欣赏南湖美景时写道:“游人一登烟雨楼,遂谓已尽其胜,不知浩瀚幽渺之致,正不在此……又共追忆钱塘江下桐君严濑、碧浪苍岩之胜”[2],认为钱塘江下桐庐山和严陵濑那里碧浪击打苍凉岩石时开阔澎湃的盛况才是南湖的极致之美,并借董小宛之口表达了冒董二人所共鸣的“新安山水之逸,在人枕灶间,尤足乐也”。而这种山水逸情于人间枕灶间寻得的见解与陶渊明的“晨兴理荒秽,带月锄荷归”同为朴素主义观念的体现。
董小宛赏月时说:“盖夜之时逸,月之气静,碧海青天,霜缟冰净,较赤日红尘,迥隔仙凡。”将夜逸月静与赤日红尘相对立,认为其中隔着有仙境和凡间那么大的差别。又说:“人生攘攘,至夜不休,或有月未出己齁睡者,桂华露影,无福消受。与子长历四序,娟秀浣洁,领略幽香,仙路禅关,于此静得矣!”感慨很多人忙着在熙熙攘攘中度过一生,无法体味桂华露影之美,而庆幸自己能够领略着浣洁幽香,认为在这份“静”中寻到了仙路禅关。
冒襄听罢对董小宛大加赞叹:“人以身入波烟玉世界之下,眼如横波,气如湘烟,体如白玉。人如月矣,月复似人。”
在这段对月色的评赏中,可以看到冒襄所营造的与纷扰俗世相对立的幽静洁净的隐逸意象,将这种意象放在了物我合一、物我两忘的至高审美评价中,并借对董小婉赏月行为的大加赞叹来表达自己对纯净静谧隐逸生活的深深向往与渴望。
文中对饮食、服饰审美、饮食器物使用、植物种植等方面的品评都体现出简约素丽、极简平淡的审美情趣,并表现出与陶渊明对田园隐逸生活审美的一脉相承。
二、躬身亲耕的田园践行与琐碎平凡的居家生活
居家生活处处体现了对践行从物质到精神,从形式到内容全方位的追求。陶渊明是一个生活的践行者,他躬身亲耕,大部分的时间都消耗在农事上,并从农事中体悟生活与生命的美好,写成佳句。
而冒襄眼中的董小宛也是个生活的践行者,在女红(“于女红无所不妍巧,锦绣工鲜……针神针绝,前无古人已。”)、治家(“余出入应酬之费与荆人日用金错泉布,皆出姬手。”)、佐抄诗史(“稽查抄写,细心商订,永日终夜,相对忘言。”)、编书(“姬于事涉闺阁者,则另录一帙。归来与姬遍搜诸书,续成之,名曰《奁艳》。”)、煮茶(“每花前月下,静试对尝,碧沉香泛,真如木兰沾露,瑶草临波,备极卢、陆之致。”)、插花(“四时草花竹叶,无不经营绝慧,领略殊清,使冷韵幽香,恒霏微于曲房斗室。”)、制香(“每慢火隔砂,使不见烟,则阁中皆如风过伽楠、露沃蔷薇、热磨琥珀、酒倾犀斝之味。”)、制露(“酿饴为露,和以盐梅,凡有色香花蕊,皆于初放时采渍之,经年香味、颜色不变,红鲜如摘,而花汁融液露中,入口喷鼻,奇香异艳,非复恒有。”)、调膏(“姬必手取其汁示洁,坐炉边静看火候成膏,不使焦枯,分浓淡为数种,此尤异色异味也。”)、烹饪(“细考之食谱,四方郇厨中一种偶异,即加访求,而又以慧巧变化为之,莫不异妙。”)等方面都颇有建树,处处琐碎又处处透着美好,与陶渊明一样是生活美学的实践者和创造者。
三、居家园林成为隐逸文化的载体
从魏晋时期开始可居可游的山水园林就成为士人处理名教与自然关系、解决仕隐矛盾、表达个性自觉与审美趣味的绝佳场域,这种文化在士人中一直延续了下来。
陶渊明的田舍小园总体特征是规模结构的 “小”、宅舍景观布局的 “简”,以及人与自然审美关系的“和”,田园隐逸的生活趣味与恬淡自然的主体人格相交融,构成了既平淡淳朴又简单本真的境界。
冒襄亲自构建的居家园林主要有朴巢、水绘园、匿峰庐三处。包壮行在《朴巢记》中描绘了朴巢,“邑东古龙游河畔”偶得一棵大树,“木横腹可坐十人饮”“朴巢者皋邑冒子辟疆之巢也。何以朴名也?朴者木之似松柏而偃仰拳屈者也。”“若夫秋冬之夜,铁笛一声,木叶尽脱,抚琴而众山皆响,聊复况之若夫籁寂梦灵语空叶,不借之高山而借之古木,下有流水为知音亦,大立穆矣。”[3] 朴巢是一处自然、简单、朴素、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充满隐逸意象的建筑。而冒襄建筑的水绘园和匿峰庐则是典型的江南园林,是冒襄主要的居住地,是他存放的隐逸审美意象的生活空间。
陈维崧的《水绘园记》记载,“水绘庵即向之所谓镇野带埛,竹树玲珑,亭台棋置者,水绘园是也。”“水绘之义,“绘”者会也。”“南北东西皆水会其中。林峦葩卉,坱北掩映,若绘画然。”[4]
余仪曾在《匿峰庐虞美人花记》中描绘了匿峰庐的建筑布局和树木花草,“北睇,见雉堞千寻如团回,曲曲其下,五亩皆豆棚、葡萄架、莳菊萟蔬诸圃。一延北,依花田朱栏,行七八弓许,曰’容安草舍’,竟坡公六百年未竟之志也。”[5]
从这些描写中能看到冒襄所营造的文人避世之所,与陶渊明的田舍小园在审美上的一脉相承,精神上遥相呼应,都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展现了朴实无华的生活本味。他们处其间去规避乱世的纷杂世事,享受着世间最本真的美好。
四、善用象征品行高洁的意象
《影梅庵忆语》中有很多象征品行高洁的意象:其一,栽梅,“余家及园亭,凡有隙地,皆植梅,春来早夜出入,皆烂漫香雪中。”这与梅妻鹤子的北宋隐逸文化的代表人物林逋遥相呼应。其二,赏菊,“秋来犹耽晚菊”“人在菊中,菊与人俱在影中……至今思之,淡秀如画。”这明显受到了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所营造的隐逸意象的审美影响。其三,蓄兰,“闺中蓄春兰九节及建兰。自春徂秋,皆有三湘、七泽之韵,沐浴姬手,尤增芳香。”兰花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被认为有君子之气。早在《楚辞》中,屈原多次以兰自比,既佩兰也种兰,而兰花也被视为屈原高洁品行的象征,成为品行高洁君子意象。这三种植物都有共同的特点,既是高洁品性君子的象征,又是与世孤立的出仕文人隐逸文化的意象,而这些都与陶渊明隐逸思想一脉相承。
陶渊明在诗中常借助对历史人物的吟咏来表达自己坚持隐居,固穷守节的气节。几乎他以前的所有志节高尚, 不与当时合作的隐士和能固穷守节的贤士都被他写到了诗中,用他们来抒发自己内心的隐逸情结,这也是一种隐逸意象的营造。
而冒襄在《影梅庵忆语》中则多次借助咏物来表达作为前朝遗民的骨气,他在明末积极寻求报国之门,入清后,归隐园林山水间,不再出仕,而将毕生才华用在了搜集和编订全唐诗上。用自己不事二主的坚定和任达飘逸的出众才华树立了清初遗民文人的典型形象,与陶渊明一样具有刚健端直、慷慨任气的风骨美。
参考文献:
[1](清)彭孙贻.清代诗文集汇编(第51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
[2](清)冒襄.影梅庵忆语[M].雷振华注译.长沙:岳麓书社,2019.
[3][4][5](清)冒襄.同人集卷三[M].武汉:武汉大学图书馆,清光绪八年(1882)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