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初秋,连绵起伏的白云宛如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铺满了浅蓝色的天幕,热浪如同吹胀了的气球依旧占据了小城的各个角落。
在一个艳阳高照、热浪逼人的上午,我应朋友相邀,撑着一把遮阳伞来到了乡下一个葡萄庄园前。突然,我惊讶地发现庄园旁边空地上种有一片向日葵。金色的花边犹如神女的裙摆镶嵌于圆盘的周围。一杆杆壮实的麻杆把朵朵葵花高高擎起,托成高亢抖擞的姿态,跟周边晒蔫了的花花草草形成了鲜明对比。
向日葵?呵,向日葵!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近距离地看到你了,你可知道,你这温暖亲切灿烂美丽的笑容曾经装饰了我的童年。
我犹记起,幼时的一天清晨,我从一间黑咕隆咚的瓦房土墙的小屋里醒来,用小手摸了摸身边,发现整个木床上没有了大姐的身影,顿觉害怕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大姐大我十二岁,自打小起,因家中姊妹众多,父母又常年忙于生产劳作,我被大姐带大的时候居多,因我的脑海深处时常会涌现出趴在大姐背上的某些记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物质生活很是贫瘠,更谈不上各种娱乐生活的“享受”。那个时候的大姐活泼好动,每到夜幕降临,吃罢晚饭,她就会与村里的小年轻们汇合,用摘取葵花籽后留下的干麻杆制成火把,行走在周边村庄的乡间小路上,目的只为到某个村的禾场坪看上一场精彩的影事。
每到有电影的晚上,吃罢晚饭,大姐经过一番简单的洗漱,换上虽然破旧却不失干净的衣服后,就会用背带把我背在她那羸弱的背上。为了防止夜风偷袭,她会用一条早已洗得发白的土布覆盖在我的背上,把我围个密实,形成了一个温暖的小港湾。大家点着火把,一路上叽叽喳喳。趴在大姐背上的我,感觉此刻最为安心惬意。我抬头仰望着头顶的月亮,在冬芒江哗哗歌唱的曼妙音响中,品读着“月亮走我也走”的优美故事。
关于影事,大家去得最多的地方是离家约三里远的铅锌矿。那里有专门的影院,可以容纳下几百人。虽然可以坐上凳子的机会不多,但每到放电影或耍杂技之际,经常会人满为患,就连屋外的窗台上都攀满了人。
至今回想起来,我以为最早给予我文化启蒙的就是大姐背着我去看的那一场场电影吧!即便那时候的我少不更事,但那些画面、声响丝毫不影响对我大脑智力的开发。我印象最深的一场电影名叫《白莲花》,我趴在大姐背上,视线穿过大姐的肩膀,穿过密麻黑压的人群,落在了前方的大屏幕上。屏幕上正播放着一个感人的故事,一个骑着白马的美丽女兵,面对身后敌人的追击,驰过原野,跨过山川,来到一座悬崖峭壁前,英勇无畏的她最终跃入了万丈深渊。河水缓缓流淌,带走了沿岸朵朵白色的落花。伤感的歌声,唯美的画面,激起了我内心深处平生第一次感觉难过的情感,泪水溢出眼眶,整个人情不自禁的轻声啜泣了起来。
就这样,忘记了经过多少个夜晚,在大姐背上长大的我,学会了下地蹒跚学步,直至独自行走。那时候的大姐正值青春年华,垂在肩膀上的两根麻花辫犹如神女的裙裾镶嵌在了她圆润红通的脸颊旁。我想,那时应该是大姐最为美丽的时刻吧!即便因家中姊妹众多,大姐要帮忙辛苦劳作的父母带弟妹,而没心思上学,也缺乏了文化学识的滋润。
待我长到十二岁那年的某一天,一阵阵唢呐声把大姐催进了哭嫁门,我亦跟随在了长长的送亲队伍中。而我,作为大姐最喜欢的“陪嫁”之一,按照农村习俗,留在大姐的新家中陪伴了她多日。我想,那段时光,应该是大姐生命中最为幸福的一段吧!之后,随着第一个外甥女的出生,大姐的日子逐渐过成了一地鸡毛,因为家庭琐事,听闻她被家暴是常有的事。经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洗礼,大姐之前圆润红通的脸盆亦随着她耳边消失不见的麻花辫,逐渐变得消瘦、枯萎。时至今日,随着大姐三个儿女的长大成家,大姐的头发也早已变得花白,曾经窈窕的身材也早已形如枯瘦的葵花麻杆,她那曾经美丽如葵花般的脸庞,亦早已布满了褶子。
就在前段时间,跟随儿女远在珠海生活的大姐打来电话,在向我了解了家中老父母的近况后,告诉我一个多月前,她在店里煎熬猪油时,因油锅的手柄突兀断裂,一锅100℃滚烫的热油洒在了她两个大腿上,已经住院治疗多日,光医疗费就花去了一二十万,这事,她没敢告诉父母,怕老人家担心涂添烦忧,今日也是因身体稍好转了才敢打我电话,并从微信里面转了点钱过来,托我中秋节回家时带给父母。
这就是我的大姐,曾经的她如葵花般美丽,曾经的她托起了弟妹们的葵花梦想,曾经的她更托起了三个儿女的葵花梦想——让儿女们衣食无忧,让儿女们走进学堂升入高等学府,最终实现了从农村走向大城市的华丽转身。时至今日,大姐虽早已形如葵花麻杆,但她依然拼尽全力,辅助儿女、孝养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