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儿进来的时候,滕雨竟然没有发觉。奴儿俯身看那纸上的字,滕雨一阵心跳,待要劈手夺过来,却猛然想到,这个丫头,原是不识字,由她看好了。不想奴儿看了半晌,叫道,沈少爷来过了?滕雨一惊,心想,这丫头,果然伶俐,八成是见得多了,认得沈少爷的字。正不知该如何搪塞,见奴儿却不似要等待答案,自顾说下去,便听她啰嗦。原来是封掌柜的绸缎庄失了火。众说纷纭,一说是夜间店铺里灯笼翻覆,伙计一时马虎。一说是夜贼盗窃不成,纵火以泄怨愤。一说是绸缎庄树大招风,惹来祸端。滕雨听着,心里惊跳不止。想那封掌柜素日里为人低调,绝不是张扬跋扈的人物,又极乐善好施,竟然会招人嫉恨,有此一劫。奴儿只顾啰嗦,见滕雨默然不语,便悄声道,我只是刚才听来的。待会见了太太,只当不知道罢。
滕雨对着那阕词看了半晌,想起沈少爷的种种举止,心里仿佛落满了细密的绒毛,乱纷纷痒梭梭,喧闹得紧。也不知道这沈少爷究竟是何心意,几番撩拨,无意却似有心,有情却似无情,令人费尽思量。自己在这沈府,虽礼遇周全,究竟是寄人篱下。时时处处,须得格外谨严。所幸在沈少爷面前,一向端庄得体,从来不曾失了闺中淑仪,心下既觉安慰,又略有一些遗憾。然而,终究还是安慰。滕雨慢慢把字卷起来,收好,想起奴儿刚才已经看见了这字,只是被封掌柜的事搅扰,并没有细究。倘若事后想起来,只怕是免不了胡乱猜测。因又想起那一只飞来的绣花鞋,心里越发烦乱起来。
7
这些日子,沈府一片忙乱。
三姨娘病了。
三姨娘一向在府里操持惯了,做事爽利,又知道体恤下情,因此上,阖府上下,都对她十分的敬畏。如今,一朝病倒,上上下下一时都乱了阵脚。人们呢,先前或者慑于三姨娘的威仪,或者顾念三姨娘的恩泽,都是陪了十二分的小心,勤勤恳恳做事。而今看她病得不轻,都道是凶多吉少,一面心下暗自叹惋,一面又不免流露出懈怠之意。沈老爷更是如失左右臂膀,忧心如焚。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医生,来给三姨娘治病,却总是不见起色。沈老爷日夜长吁短叹。
这一向,滕雨一直在三姨娘房里服侍。虽则有奴儿和众多贴身丫头,更有老爷从旁督查,滕雨却是始终不离左右。有下人们来禀报请示,老爷烦乱,又不惯这些琐细之事,就只有滕雨斟酌轻重缓急,发号施令。渐渐地,府里一应事务,下人们都来请滕雨的示下。滕雨呢,自忖天资颖慧,读过一些书,于人情事理也算通达,况且,此前亲见三姨娘持家之风,一点一滴,都暗自记在心间,如今一朝得用,果然游刃有余。
沈少爷一直不曾露面。滕雨心中疑惑,几番张口,又咽回去了。老爷不在的时候,偶尔听奴儿说起封掌柜绸缎庄的事,也是闪烁其词,不闻其详。只说是已经警力介入,正在全力缉捕案犯。滕雨也不好深问,仍是悉心服侍病人。
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下午的阳光照过来,有些辉煌,又有些黯败。大红绫子的窗帘半开着,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三姨娘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这些天,她一直这样躺着,怔怔地,粒米不进,只偶尔把送到嘴边的药汤喝下去。不曾睁眼看人,也不曾说过一句。滕雨从旁看着,心下暗自叹息。想当初,三姨娘是何等活泼漂亮的一个人物,而今,病成这般模样,怎不令人心酸?沈老爷究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一向操劳,又逢春寒未退,受了风凉,竟然也病倒了。滕雨派奴儿专意照料,自己则更加忙乱了。
天气一天天回暖,三姨娘的病也渐渐好转了。虽说是依然虚弱,毕竟,已经开始慢慢进食。沈老爷呢,心里欢喜,自家的病也先自好了一多半。每日里,来三姨娘房里坐一坐,夫妇两个,说一说家常。逢这个时候,滕雨总是借故出来。三姨娘这一场病,来得蹊跷。她虽不敢妄加揣测,然而,察言观色,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这些天,奴儿也得了闲,照例是在滕雨房里听吩咐。滕雨呢,也早已经搬回自己屋子。只是白天到三姨娘房里,陪她说话。
有一回,傍晚,滕雨进得门来,看见三姨娘正在睡觉,旁边的丫头也在打瞌睡,头一点一点,挣扎得厉害。便悄悄地转身欲走。却听见三姨娘说,雨儿,既来了,就坐会儿罢。滕雨忙说,三姨娘醒着呢?还以为是睡着了。因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下来。那个丫头早一个激灵醒过来,慌忙去沏茶,被三姨娘叫住了,说,快把茶端来,你且出去。我要同滕姑娘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