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雪,红色的靴帽,黄皮肤的孩子在歌唱。结满金光灿灿的人工果实,圣诞树带来普遍的欢乐——MERRY CHRISTMAS,让我们赞美异族的神。
1977年,和妈妈、弟弟的合影,当时我上小学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班有个同学的父母是驻外武官。他不仅享受充分自由,拥有造型奇巧的糖果和文具,更以知晓遥远国度的事情而被我们艳羡。这个志得意满的小男孩热衷在课间举办智力测验或知识竞猜,以使优越感日日彰显。我清楚记得这道问题:“圣诞节是哪天?”全班几十个孩子,没有一个知道——学习委员哗啦哗啦地晃着铅笔盒,假装熟谙于心不屑回答。
二十年过后,甚至幼儿园的孩子都懂得利用商场促销的机会向父母要求一个圣诞礼物。平安夜,人们表现出意外的消费热情,餐馆、酒吧、舞厅到处晃动着在字母关怀下长大的新新人类。圣诞贺卡在邮政系统与网络世界里飞来飞去,传递给熟悉或陌生的手:你好呀你好,我爱呀我爱,快乐呀快乐。正如混沌学的描述,一只蝴蝶在北京上空扇动翅膀,将掀起下个月纽约的一场风暴;生活于公元一世纪的巴勒斯坦境内的拿撒勒人耶稣,让我们聆听到他两千年以前敲响的钟声。
仰起头,就看到童年蔚为惊叹的北展剧场的顶棚,我曾经多么迷惑于它庄严、华丽的装饰美学:中间巨大的罗马钟盘般的灯饰,散发出的柔和光晕将我笼罩,错觉自己仿若置身黄昏的教堂——尤其今天这个日子,圣诞节。多少只手在悠扬的管风琴中集体翻开《圣经》,幽暗的烛火旁又有多少双孤苦的眼睛——隔山隔海,幸福与悲苦的人们向同一个神祷告。
这种幻境似的想象很容易打破,当我平视前方。光怪陆离的舞台灯闪烁,鼓点有力地敲击着,我知道,零点乐队的演唱会就要开始了。
我从感情上排斥重金属风格,情绪上夸张到变形的宣泄并不合乎我的口味。喜欢和内心有关的音乐,特别是带有神秘感的。
若干年前的一次停电,我抱着用电池支撑的录音机整夜不停地听ENIGMA。来自布加勒斯特孤傲的音乐家Michael cretu令我震颤。磁带每转几圈,机器就像旧伤复发似的发出咝咝噪音。再也没有经历过那样一个夜晚,我是春天和音乐的俘虏,面颊湿润,不知道自己的泪水是因为被伤害还是被安慰。耗尽能量的几节电池零散地掉在地上,月色中反着光,像被黑暗一一拭亮的子弹。此后的几个月,这盘磁带几乎占尽我所有的独处时间。对ENIGMA过分迷恋,我常常担心带子上的氧化铁粉会过早脱落,带走那些旷野上的声音。
除了ENIGMA等少数几个乐队或歌手,我很难长时间热爱谁的音乐。尤其是中国当今歌坛,它的主要组成部分与艺术无关。你一说话就得付钱的地方是电话亭,他一开口就要收钱的地方是演唱会——两者都以读秒的方式。下潜到他们歌声的最深处,不会超过喉咙。相比之下,零点乐队的表现还算说得过去,我倾心于他们早年歌曲里的力量以及力量中的柔情。听听零点乐队的歌儿,可以破除保守的前辈们对摇滚的不良偏见。蕴藏在独特的动人旋律里,你还可以从他们的歌词中听到很多道德的劝诱。
想起摇滚乐最初到达中国大地的年代,我一位年长的朋友对这种另类的声音极度反感,他表态说:“这简直是魔鬼发出的声音。”
魔鬼始终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角色。他在窗外恐吓胆小的孩子,引诱纯洁的新娘,把寒光闪闪的刀递到谋杀犯的手中。他是噩梦的供货商,邪念的哺育人,恶劣品德的爱好者和推广家。他把渴饮的嘴唇贴近鲜血,把指甲弯曲的手伸向跳动的年轻心脏。我们猜不出魔鬼隐身的地点,也看不穿他装扮后的面貌——他可能放弃他的怪兽坐骑、古怪的饮食,放弃丑陋的犄角和灰暗的皮肤,唯一保留下魔鬼身材,然后以旷世美女的绝色向我们微笑。
看看魔鬼教会了我们什么:卑鄙、野蛮、贪婪、淫荡、冷漠、嫉妒、悭吝、自私……再看看他为世间准备的礼物:疾病、贫穷、战争、饥饿、灾祸、偷窃、凶杀、谎言……所有不端都由与魔鬼有或多或少的纠葛,是他,让我们原本如婴儿一般无辜无瑕的身体上隐现污点。我们把自己不想也不敢负责任的缺憾和错误统统推卸给魔鬼,他欠着所有人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