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派出所出来,陈建利说,爹去高家崖是找高太权,高大伯是爹的工友,爹常提到他,我知道他家住哪儿。
黄昏时分,他们驾车来到高家崖,走进一个破败的院落,只见在低矮的房子里,昏暗的灯光下,一位老人正在烧火做饭。火光映红了他衰老的脸。他们说明了来意,老人说:你爹确是来过我家,说的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陈建文问还说过啥?老人说:你爹告诉我,你们都对他好,他现在享大福了。我俩还说啥,说了些死后的事,再没说啥了。临走时,他们给老人留下了电话号码,说一旦获知爹的消息,请报个信。老人说:好,我记下了。我家没别人,我不会打电话,我让侄子打。又嘟囔:这个陈家河,跑啥哩,糟害儿女。
他们来到镇街上的柳记羊肉泡馍馆,老板说,有个戴黑帽子的老汉半月前来这儿吃过泡馍,说好长时间没吃过泡馍了,他让掌勺的多煮了会儿。陈建文问:后来呢?老板说:老汉吃过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天黑透了,他们便在此吃泡馍,但心不在焉。老板嬉皮笑脸给他们各自碗里多添了一勺汤说:你们真孝顺呀,暖暖身子。
他们失望地返回县城。本来陈建文说回郭家沟住,陈家利说家里的楼房好久没人住了,不卫生,也冷,住他在县城买的房子暖和。
在陈建利家,他们又说到了爹身上,分析了爹走失的范围和可能去的地方,但终归弄不清爹因什么能走失。陈建文数落弟弟:你离家近,又给自己干,时间由自己安排,抽个空儿就回家了,咋只忙着挣钱,就忘了家中还有个老爹。陈建利说:我没黑没白地干,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你们公家人能休星期天,你咋不回来看看爹?兄弟俩为爹的事相互埋怨,又扯到了谁管得多,谁管得少的陈年旧事上,争得红脖子涨脸。陈建英说:如今人人都忙,也不知道忙些啥。如果我在家,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兄弟俩便沉默无语了。
夜里,陈建文上卫生间,发现姐姐仍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头唉声叹气,问姐姐为啥不睡觉?陈建英说,我能睡得着吗,这么冷的天,爹在外面也不知冻着没有,饿着没有?陈建文便安慰了姐姐一番,称事情已经发生了,明天还得寻找爹,先休息再说。话虽然这样说,陈建文躺在床上也是合不上眼,有了悔恨交加的感觉,有时间和朋友、同学打牌喝酒,咋就不知道回家看望一次老爹?若老爹住在周城,由他照管,兴许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次日一早,他们开车在县城转了两圈,在镇街上转了两圈,没有发现父亲,便又回了郭家沟。
在村街上,他们又碰见昨天见到的那个老头,陈建文递上去一支烟,打火点燃,问郭大伯,今天见我爹了吗?他本来只是随意问问,没想到老人贪婪地吸了口烟,呛得咳嗽起来,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老人扔掉烟头,用袖头擦拭了鼻涕眼泪,竟嗷嗷叫了起来:我看见你爹了,看见你爹了!陈建文感到诧异,惊喜地问:我爹在哪儿?我爹在哪儿?忙又递上去一支烟,老人接住却夹在了耳朵上。老人手指南边山坡上的一片竹林说:你爹在那儿。他们知道,竹林上面是村里的坟院,埋葬着村里逝去的人。陈建利以为老人诅咒父亲,说这个疯子,净说的是疯话。老人哈哈笑说:我没说疯话,你爹真在那儿给他建房哩。
老人嘴里所谓的建房,就是挖墓穴。阳间要住房,阴间也得有安身之处。当地有这样的风俗,有些老年人在活着的时候就给自己挖好了墓穴,三伏天还进去乘凉。陈建文听父亲说过给自己挖墓穴的事,他半信半疑地说,去看看。
他们来到竹林后面,看见几十座坟茔坐落在半山坡上,坟头荒草凄凄,有股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只猫头鹰在头顶盘旋,后来落在一棵板栗树上,它呱呱叫,似乎在说:你们不要来这儿,你们不要来这儿!板栗树下是娘的坟,旁边有一堆新土和散开的秸秆。他们抱起秸秆,发现下面是一个墓穴,墓穴已成形,有两米多深,有潮湿的气息喷涌上来,里面空空如也。没听说村里有人去世,那么,这一定就是爹所盖的房子了。他们在坟院寻找,没有爹,对着四周的树林呼喊,也没有人应答。
从山上下来,他们决定再回家中,看看爹在不在。走进院子,发现似乎一切都是原样,屋子里依然没有爹,只有地上的树叶好像被人扫到了墙角。他们在房前屋后寻找,在院子内外寻找,都没有爹的身影。三人站在大门前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忽然,院子里传来咳嗽声,是要把肠胃都咳出来的那种,陈建英喊了声爹,疯了似的向老屋跑去。陈建文和弟弟紧随其后,也跑向了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