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果甚至自己跟自己打起赌来。他想,如果傍晚时起网,能捞上十斤鱼,或者抓住一条两斤以上的大鲤鱼,那么这个钻绳套的游戏他就不做了。反之,他就该试一试。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汽车他九果烧过,监狱他九果蹲过,天塌下来还有地撑着呢。
“九果哥,九果哥,是你吗?”
九果正站在树底下胡思乱想,突然听到一个甜甜的声音喊他。是个女的,声音软软的。在这炎热的午后,这声音就像一滴冰水落在他的额头上,把他砸了一个激灵。
九果抬头一看,堤上站着一个姑娘。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绣花小褂,一条白色长裤,戴着一顶白色圆沿的遮阳帽,全身上下显得特别干净。由于天气炎热,她的脸色被汗水浸得红润润的。她正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站在那里。九果觉得她太美了,美得如同一道闪电,炸得他一阵晕眩。
九果半张着嘴,愣在那里。也许是戴着遮阳帽的原因,九果一时没有认出这个姑娘是谁。
“九果哥,不认识我了,我是元红呀。”元红自报家门。
“元红?”
浓浓的眉毛。黑黑的眼睛。白白的皮肤。红红的嘴唇。
“元红。”
九果轻轻嘟哝一声,眼前猛地一黑,差点一头倒栽在地上。他忙用手扶住树干。他垂着头,口干舌燥,嗓子冒烟,胸部针扎似的疼一下,肚子里一阵难受。
他恶心,想吐。
“九果哥,你怎么了?”元红在堤上又喊了一声。
中暑了,九果想。他再也没看堤上的元红,他跌跌撞撞的,朝河边跑去。
九果一头扎进河里,他在水里憋了足足有两分钟,才悄悄地把头伸出水面。他大口地喘着气,水滴沿着头发哗哗地淌下来。过了半天,他才睁开眼睛,他瞥一眼河堤,河堤被树木包围着,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刚才元红站在那里的情景,却像照片似的印在他的脑袋里。还有那声音,“九果哥。”自从他蹲监狱回来后,没有谁这样喊过他,更不用说是女孩子。
只有元红。
只有元红。
九果哥。九果哥。九果哥……
恶魔缠身。九果坐在河边,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白白的皮肤。
黑黑的眼睛。
浓浓的眉毛。
红润润的脸膛。
还有长长的大辫子……
九果闭着眼睛,它们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直到那浓白的液体撒落在荒草中。
九果躺在河边的草丛里,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大而强烈的失落所控制。
这段时间,九果神思恍惚,跟丢了魂儿似的,他时常半夜里爬起来,在街上逛来逛去。有时候他走出村子,来到田野里。他发现了很多原来不曾注意的东西,比如他一直认为深夜是寂静无声的,但他发现这是不对的。实际上,寂静无声的黑夜里热闹极了,蝉声、蛙鸣,成千上万的虫子咝咝的叫唤,偶尔,一只大鸟会从树上腾空而起,翅膀掠过树叶和夜色中的空气,发出一连串的空灵的声音,很快又归于平静。有时候,他会看到远处有上蹿下跳的鬼火,不用说,那里肯定是一片坟地。九果并不害怕,关于这些鬼火的故事他从小就听,像茅子草似的塞满耳朵,这些故事尽管无比恐怖,但除了让人暂时害怕之外,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九果甚至喜欢看这些鬼火。它们有时快,有时慢,有时静止不动,有时相互追逐,它们就像一些顽皮的孩子,它们高兴快乐,至少比自己高兴比自己快乐,九果更愿意相信,它们是那些死去的人转变成的精灵,也许他们活着的时候受了一辈子罪,只有这时候才变得快活起来。还有夜色中的那些气味儿,玉米和野草的清香味儿,河水和泥土的潮腥味儿,牛粪和马尿的骚臭味儿……九果感到只有在这时候,只有在大街上,在野地里,他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九果不愿意回到那间挂着蚊帐的小屋里去。他害怕。他恐惧。他只要往床上一躺,身体就变成一团火焰。而那个地方,更是灼热难捺,那是一团蓝色的火苗,完全可以烧掉他烧毁他。多少次,他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像干透的木柴,更像那辆被大火吞噬的汽车……更让他恐惧的是,在这大火的后面,总是闪动着一张清秀的面孔,一具透过无限活力的躯体……她的每一个地方都让他着迷,擅抖,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