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永远的北方
在分布广泛而零散的贺兰山岩画中,你时时能体会到早期人类与自然环境的相容是多么的随意。它们实质上就是一个天然和谐的有机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有生命跃动的声音,有人类最初的疑惑和惊叹,有人类在走向自然中留在大地上的印痕。贺兰山正在风化的岩石经受着漫漫时间的打磨;刻凿在石头上的图案在与时间的抗衡中却积淀着越来越厚重的文化韵味。
它们以自己悠然的存在负载着一个已逝民族留下的朴素思想,把一种地域文化的深刻积淀与苍穹的无限袒露在荒芜的旷野。那正是我们期盼已久的原始文化,是我们走进古代社会落满尘埃的台阶。
在贺兰山东麓,我零零星星地看到了一些现代牧羊人,他们在荒芜的草地上放牧着一群又一群羊。正午的太阳孤独而炎热,给这些荒原上的游牧者们带去的不仅仅是能量,同时也把遥远天体的匀速旋转以一种幻想的秩序呈现于此。偶尔会有断断续续的歌儿从远处飘来,从他们未加训练的粗哑唱腔中,我似乎听到了一种原始和土著的遗音的回响,所表现的内容与静态的岩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是北方的大地和天空互渗互印的必然产物,体现着明显的地域特点,在一种我们叫做文化圈子的边缘地带荡来荡去。正是在此时,我对他们苍凉宏阔的人生境界有了深层的体认,一种并非海拔高度就能激越人类情感的深沉和高远。也正是在此时,我突然把他们跟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生活在这一带的远古人类联系在一起。在一定程度上,他们是了解古代世界已逝文明的生命化石,他们是走向那种文化的一个窗口。因为他们在很多方面具有明显的共同之处。
干打垒的黄泥小屋,用黄土夯成的弧形的羊圈,黄土地上生长着他们最基本最必需的食物。总之,这就是他们永远的家园。他们活着离不开黄土地,死后还要把自己融化在黄土地中。
应该说,这是一种最简洁、最自然、最深刻,也最富诗意的生存方式。在黄土地这一深厚博大的背景上,生命的情态永远是苍郁的,永远是天真烂漫的。我想起了古代中国女娲用黄土造人的神话故事,在这个荒诞不经的神话表层背后,恰恰隐含着一个至真至善的朴素的哲学思想。
十三、无声的交汇
在古代岩画的简陋外形中却含有深刻的思想内容。古人类竟然能把水与爱统一到一起,用不断飘洒的雨点象征人与自然的交感和人类阴阳之间的交汇。聪明的远古人类把思维的互渗性发挥得如此出色,真要让我们刮目相看了。
这是一种曲折的反映,对他们来说,却又是十分的真实可感,仿佛他们是在靠某些意念性的东西实现着心中久有的理想。说老实话,我们对原始人类思维方式和思维水准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岩画中的溪流,塔形结构和闪光的太阳可能寄托着他们对生殖的热切崇拜和对繁衍的深度渴望。
其实,生殖崇拜是古代社会的普遍信仰,也是远古人类永存心中的本能情结。纵观人类的历史,在蒙昧时代,对宇宙中的一切现象和自然力,都有一种求得解释以达圆满的迫切愿望。他们把这种愿望以质朴的形式加以人格化和具象化。这是原始思维的一个特点。
今天,人类头脑中仍然存有原始思维和灵感思维的普遍现象。但其发挥和表现得如何却主要取决于一个人生活在何种地域环境和什么文化氛围中。生活在藏北高原和生活在江南水乡的人在思维方式上肯定会有明显的不同。这是一种真正的距离,也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我认为人类的探险心理在本质上是对一种异域文化的真正渴望。正是基于此,才有人背井离乡,抵达万里之外的沙漠和荒原,在残墙断垣、片砖碎瓦中寻找一种流浪他乡的感觉,寻找一种远离世界的感觉,寻找一种走进古代的感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这正是对一种从小就耳濡目染、习以为常的文化的背叛。当然,这一切都需要一种超越生命与死亡的勇气,需要对多元文化的亲近和认同,正是因为这样,离经叛道者才成为我们社会中的极少数。
当今之世,人类的越来越社会化使得那些具有自然特征的本能东西深藏不露,我们主要表现为一个靠理性思维自在自立于迷乱世界的现代高级动物。这也从根本上决定了在这个生命群体中真与纯的东西的必然减少。从生物学的意义上说,这是一种明显的退化;从社会学的意义上说,这实质上是人类自身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