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那样安静。
水被一块石头溅起白色的水花。慌了。男人们跳出水面,慌张地寻找自己的衣物,丢下了袜子,穿翻了裤子,或抱上衣物光着脚拔腿就跑,跑向僻静的弯弯里。
女人们哈哈的笑声回荡在沟里。
走了男人,塘坝的周围簇满了女人。将裤腿绾起,露出白白的小腿,屁股下坐一干净的小石头,再舀上一盆清水,揉搓起男人们油浸浸的衣物。
太阳落山的时候,一抹水红悬挂在崖畔。一只红色的犍牛娃出现了,它一边走着,一边拖着长尾,舌头不停地舔着泛白的唇,来到水面上。河的对面,一只花喜鹊唧唧喳喳的叫着,踩在石头上,又不停地梳理自己的羽毛。牧童吆喝牛的声音惊扰了喜鹊,“唿”一声,复又飞起,只留下一两片羽毛落在空廖的沟里,那羽毛又被一股山风带向遥远的地方……
3
雨夜初晴的早晨,阳光高高地悬挂在天宇,俯视着大地上的一切。而此时,大地被浓浓的雾包裹着,像盖着一层厚厚的棉絮,怎么撕也撕不开一小坨来。原本光秃秃的沟壑梁峁倒像涂了一层粉脂,白白净净,仿佛婴儿的皮肤一般。山弯弯里的几户人家,露在雾以外的屋宇很像漂浮在海面上的小船,雾在慢悠悠地飘动,小船也似乎一晃一晃的。山沟里的泉水正冒着泡儿,清亮亮的白。
住在山脚下的人家,推开大门的声音很响。响声惊醒了爬在大门洞里睡得正香的黄狗,黄狗似乎极不情愿地离开门洞,头也不回地走进浓浓的雾里。接着走出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吆着一对喂得很肥的黄牛,小伙子手扶着的犁铧与潮湿的地面磨出一条锃亮的细壕,这细壕在雾里犹如一条银色的细线牵引着小伙子走向他该去的地方。小伙子的肩上搭了一件旧了的衣衫,衣衫的兜儿里装了一个圆圆的白面饼子,那饼子一甩一甩与小伙子行走的节奏很和谐。
小伙子是要上山犁地的。
这山脚下就孤独地住着小伙子一家人。屋舍却盖的较阔绰:朱漆的大门上钉着镀了铜的钉子,铜晕在晨曦中散发着醒目的光泽,给人庄重、威严的感觉。门前有一方较小的园子,黄土筑的墙,不高,却长满了青苔。青苔湿漉漉的绿,仿若一条绸缎缠在墙头上。园子里韭菜一畦、葱两三行,三五棵杏树上坠满了密匝匝的青杏,韭菜、葱、杏子的上面落有一层薄薄的雾,毛茸茸,好看极了,使你不敢接近它们,也不想接近,怕给这原始制造出一些遗憾来。
小伙子赶着一对黄牛一步一步地上山,雾也开始渐渐地散了,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人的影子和院落的存在。小伙子便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行走的脚步,看自家的院落。六七岁的儿子光着屁股怯怯地走出了房门,一对碎拳头捣着惺忪的睡眼,四下里胡乱地张望了一番,就在当院里肆无忌惮地洒起尿来。儿子尿完尿之后又扭着圆圆的屁股跑进了房里。黄狗在儿子尿了尿还散发着热气的地方闻了闻,又转了转就走了。几只肥硕的母鸡也寻着狗的足迹悠然自得地走了过去。小伙子在空阔的天宇里看着这一景致对着自己的院落无声地笑笑,却有一种轻松和自豪的感觉。山的半腰很清静,雾刚刚散去,阳光落在上面金灿灿地的一片,很少听见人的声音。
到了地里,他蹲了下来,轻轻搁下搭在肩头的衣衫,然后给牛挂上了犁铧,牛一走,就翻出了新鲜潮湿的黄土。但他却不急着耕地,才走了几步,就喊住了牛。他坐于地头上,掏出一根纸烟,纸烟是昨天集上女人卖了鸡蛋给买的。点上,香烟的味儿就四下里飘散,而烟似乎不情愿离去,长久地萦绕在他的头顶。牛也似乎熟悉了主人的性子,知道他的脾气,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双黑而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酥软的土地。在这片地里它们一年要来多少次,挥洒多少汗水,牛是不清楚的。小伙子抽完了纸烟,也如牛一样,看了看属于自己的这一片土地,地的那一头几棵山杨树直挺挺地张扬着绿色,呈现着强大。树是父辈手里栽的,父亲死了好多年了,树依旧延续和传承着原始的生命。他突然想这树也该砍掉了,砍掉后盖上几间小房房供儿子睡,儿子也该单独地睡了。于是他的心底便无端地渗出一股激动来,扬起鞭,牛的脚步开始挪动了。而他的眼睛只瞅着被犁铧翻起的土地,踩在上面,软绵绵的。犁了一回又一回,头也不抬,心里想些什么,好像自己也说不清楚。到了吃馍馍的时候,随便哼出一段“花儿”,声音柔柔地回响在空廖的山野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