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豆子开花(者)麦浪穗
沟畔上的喜鹊一对对
犍牛(嘛)犁地头一回
想起家里的(那个)尕妹妹
4
太阳把一切东西都晒熟了。
熟了的东西自然是要人去收割的。
一群碎娃娃麻雀一般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闹着。大人们走进路边的西瓜地里摸摸这个,又瞧瞧那个,总认为那个个儿大的西瓜还半生不熟,但经不住娃娃们的嚷嚷,于是挑起那个最大的,撩起衣襟擦擦上面的尘土,再用手拍一拍,然后搭在耳朵边捏一捏,听一听,里面有沙沙的响声,得,好了,西瓜熟了。大人们的脸瓜瓤一样的红。娃娃们就更不用说了,迫不及待地盯着大人们那双大而粗的手。用不着刀切,寻一块干净的石头,轻轻一拌,脆皮的瓜就破了,再用脏兮兮的手一掰,你一块,他一块,吸溜溜的声音响彻整个瓜地。于是吃饱了瓜的娃娃摸摸圆圆的肚皮,再抱上一两个瓜碎步敲得不紧不慢,回家去了。
屋檐下有了吱吱的磨镰声,等了一个春天又一个夏天的镰在麦黄一片的季节里才被农人们记起,才从墙上取了下来。磨石与镰刀之间产生的混浊的水就如同磨刀石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淌着。刃子磨快了,磨刀人将拇指搁在刀刃上试上一试,或者将刃子搁在自己的头上剃下一小撮头发来,哎,这才算磨快了。于是提上一罐水,背上几个馍馍,再戴上草帽,喊上自家的女人,领上娃娃,赶上牲灵,浩浩荡荡向麦地开拔了。
男人在前女人在后,刷刷刷割麦的声音不紧不慢,很有节奏地响着。太阳红红的晒着,男人脱光了膀子,渗出的汗和落在膀子上的麦土制造出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来,要是用手一搓,一卷卷黑泥就落了下来。男人是顾不上管这些脏兮兮的东西的。女人总将纽扣系得紧紧的,怕麦土、麦芒蹿了进去。一趟麦子割出了头,男人直起腰,将镰刀横捣在腰间,回头看看躺在地上的麦捆,如爬在岸上的鱼一般。于是吼上几句秦腔,算是发泄,或者故意唱给自家女人听:看,怎么样,我就是你的男人,永远走在你前面。女人呢?有时直起腰看看地头的长短,有时干脆理也不理男人的这种炫耀,只是抬起头给掌心唾上几口唾沫,转动几下镰把,割自己的麦子。
当然了,吃了西瓜的那些碎娃娃也是不会闲着的。看见爹娘们一趟麦子割出了头,就会忙着给大人端水、切瓜、拉麦捆……,让大人们多缓上一缓,等大人们再搭上麦趟的时候,碎仔仔娃娃们就会躺在用麦捆摞的小房房里呼呼呼地睡觉了,直到太阳落山被大人们从屁股上“踢”醒。
七月天的雷雨说来就来。早晨还瓦蓝瓦蓝的天空,到了午后,挨着山畔子的地方便会无端地长出一些云来,先是一丝一缕,过上一会儿就聚成一朵一朵,再过上一阵子,会连成一片,能遮住阳光,再后来白色的云朵变成黑色的云浪一翻一滚向大地压了下来,接着就是比蚕豆还大的雨滴,后来便是雨滴雨线白亮亮地泼洒在田野上。这时候割麦的人便会跑向就近的人家,抑或那些早年的能遮挡风雨的古窑洞里,等雨过了复又回到麦地。夏天特别是割麦的季节这样跑来跑去的事儿是常有的,有时一天会跑上几次。这种天气可乐坏了那些放牧牲灵的娃娃们,干脆将牲灵们赶向空旷的原野,任暴雨去洗涤、任阳光去暴晒,也怪了,这样的天气里牲灵们似乎很通人性,静卧或静立在原野上,也不会因了天气的缘故而四处乱跑。娃娃们躲在瓜棚里吃饱了西瓜,要么“下方”,要么说上一些从爷爷奶奶那里听来的古经。
雨最终还是停住了,太阳吃力地挤出了云缝缝补补,西天的晚霞映在孩子们红扑扑的脸上,他们走出瓜棚,光着脚丫奔向田野,和牲灵们一同撒欢子。于是整个山野便有了牲灵们的嚎叫声、娃娃们的吆喝声、也有唱歌的声音和相互对骂的声音,这些声音一直持续到看不见人影的时候。
5
月亮看上去如一个刚刚结婚的新娘,羞涩地探出了半个脸,从两座山的豁口处费劲地爬了上来。但节奏不怎么快,似乎没有动,先是蛋黄一般贴着山畔子走,越来越高的时候蛋黄就不见了,似乎被早起的夜风掠了去,只留下一盘蛋清,白白而洁净地悬挂在青蓝色的夜空里。给人孤独单调的感觉。村庄里悄静极了,听不见狗的吠声,羊的唤声,牛的反刍声,鸡儿早早地跳上了架睁着扁豆一样的眼睛睡觉……,银水一般的一条小路一曲一折通向村外。村外是一片遍地都在开花的向日葵,没有了阳光,向日葵如做了坏事的孩子般勾着头,聆听着大地上蛙的教诲。绕过村口,是早年的一个堡子,堡子里有井、有树、有羊圈,也有正在芬芳的绿苜蓿,兔子在月光下出没,夜莺在树隙里鸣叫,偶尔有一两只饿了的松鼠蹿出窝门给这宁静的夜色平添了几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