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内,无人出进。白花花的月光。
一个男人,蹲在路边的向日葵地里,手里攥着一方红纱巾,攥到月光婆娑,星星稀疏,鸡儿始鸣,狗儿始吠,迷迷糊糊地就睡在了向日葵地里,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那个白天里约定的女子。
一夜空梦到天明。梦被早起的咳嗽惊醒,红纱巾却牢牢地攥在手中。粘上了细土,用嘴轻轻地吹一吹,再舞于空中抖上几抖,小心地叠了,贴于胸口,四下里一看,无人,跳出浓密的向日葵地,装模作样地走。心里却很是空落,便骂那个薄情寡义的女子:说好了的事为什么骗人?被撞动了的向日葵轻轻的左右摆着硕大的叶子,似向这个苦守了一夜的男人挥手:欢迎今夜再来。
被骂的那个女子此时睡得正香,原本是要见约定的男人。吃完了饭,洗了锅,等着爹娘去睡,爹娘就是不睡,话就是多,尽说些闲话。王家的麦子长得好,张家的胡麻长得旺,李家的牛下了一个乳牛娃,赵家的猪下了八个猪仔……爹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女子便等不急了,偷摸着出门,左脚刚刚跨出门槛就被爹娘喊了回来。
干啥去?
给牛添草。
牛草添足了,睡你的觉去。一场足足等了一天的约会就被爹娘一声喊了回来。于是囫囵身子躺在了炕上,寻找时间出去。等着等着,上眼皮和下眼皮就搭在了一起。一觉醒来,哎哟,左耳朵烧死了,男左女右,肯定是约定的那个男人在骂呢。
又是一个明月夜,女子和那个痴心的男人最终还是见面了。一方红纱巾挽在了女子白净的脖颈上,女子说:“那天就是出不来,爹娘看得很紧,不是我故意不出来”。男人有些迫不及待地说:“说什么,这不是见了吗?”几个向日葵头开始晃动,月光也开始晃动。
6
阳光毫无止境地泼洒在山的尽头,路的尽头,错落无致的村庄静卧在山的腰部、脚下、或者山顶。苍老而略显疲惫的屋宇如同一箱一箱的蜂巢,出出进进的村民就如同一颗一颗忙碌的蜂子,而且带着嗡嗡的声音。遥遥远远的是伟岸陡峭的山,一弯一折的是崎岖狭窄的路,路边是正在芬芳的叫不出名姓的野花野草,还有忙着耕作的农人。一辆毛驴车吱吱呀呀地出现了。毛驴车是西海固山塬上最为原始的交通工具,就如同江南水乡河面上游来荡去的乌篷船,也像一幅永远移动的图画。毛驴拉着一身的沉重在白净的山路上行走,驴的四蹄下发出很有节奏的响声。驴被山的本色和绿色的田畴所吸引,因而总是走走停停,忽慢忽快,像一个思想睿智一生都在盘算的农夫。毛驴、轻巧的车体、车上有思想的农夫在阳光将要散尽的山路上悄然慢行,不断鸣叫的飞鸟总是追逐着他们的影子,飞起又落下。一群坐在向阳的山坡上的碎娃娃们与一群悠然自得的秦川黄牛、杂交后的西蒙达儿牛一同守护着属于他们的根基。此时,赶车的人正眯着眼平展展地躺在车上,幻化着将来的幸福或回味着撩人的景致。不知过了多久,转过一道弯,上了一面坡,突然有了山的阴影,这时候一股柔软的山风轻轻掠过他的面额,才猛地直起剽悍的身子。
淡蓝色的胡麻花儿开得正旺,遍地弥散着浓浓的清香,这清香好似从大地的根部渗出,似群蝶乱舞。一个头戴草帽的女子,远远的宛如一朵素净的花儿,点缀在花丛间。她弯着腰,一镰一镰认真地割着地里那些疯长的草们。她其实是不愿意割掉这些如自己一样嫩的青草,但熟了就得有人去割。她有时会直起身子,脱下戴在头上的乳白色的草帽,轻轻的左右扇着,也会撩起衣襟擦擦头上的汗。
你终于停歇下行走的脚步,随便坐在路边的一块烫手的石头上去看,看那女子的一娉一婷。其实,你更想靠近一点去看,就是想不出合适的话题和借口。干脆唱上几句小曲儿,看能不能引起人家的注意。人家只管割自己的草,像没有听见的一样。你的曲儿唱完了,口也渴了,力不从心了,回家喝上一瓢凉水,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哪个身段好看的女子。
7
一群雁鸣叫着向南去了。
一片庄稼终于上了场,归了仓。
一场早霜还是如期地来了。薄薄地落在草上,草开始变得淡绿、再是淡黄、再干、再枯,最后被风轻轻地吹起,吹进一条沟里,浮于瘦瘦的水面上,去了。
人开始闲了,闲了的时候就得唱大戏。似乎是约定的。年年如此,年年都是那一天的那个戏台子,只是唱戏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十里八乡的人挤在一个不大的场子里,头挨着头、肩靠着肩、腰挤着腰、脚踩着脚,一双一双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台子上那些穿来转去的戏子们。落了叶的歪脖子柳树上总骑着那么几个年轻的后生,看不懂台子上那些擦了粉涂了脸长袍短袖的人在唱些什么,既然听不懂又看不清,就只好看站在台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