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馨文居,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警营纪事

时间:2021-12-27    来源:馨文居    作者:戴 民  阅读:

  师傅

  23岁那年,我依依惜别军营,未曾想到,不久便转而换上一身蓝色戎装,步入警营。踌躇满志的我心里没有一丝杂质,放眼望去,面前铺就的已然是幻想中熟悉的景象。然而,分配工作的头一天,内心平静的湖面就被一阵风吹得支离破碎。

  那天,新警培训班宣布结束,一群生龙活虎的伙伴都等着师傅们领人。在我之前,陆续有人被师傅们带走,剩下的人彼此小声地指指点点,说某个人真幸运,师傅是警界闻名的先进模范,某个师傅是资深非凡的神探。我有些坐不住了,不时将目光探向屋外,内心描摹着要带我走的那个人。须臾间,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洪钟一般的嗓音:“我的徒弟在哪儿?”进而闯入一个满腮胡须、五十多岁模样的人。政治处主任老徐拦下此人,指着我对那人道:“给你留了一个我们这里最优秀的,你得好好谢我!”下一刻,老徐牵着我的手,将我推到那个人面前,笑呵呵地说:“你就跟他啦!”我半晌没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这个被指定的师傅,那人却鼓着铜铃一样的大眼,冲我笑道:“跟着我不要后悔。”嗓门依旧洪亮。

  我当时既郁闷又别扭,心想怎地摊上这么一个师傅?上培训班时,侦察兵出身的我,对局里大院的人早就摸了底。面前这个人,别人都不呼他的名字,上上下下都叫他“阿胡子”,乍一听称呼,这人在我心里就“矮”了三分。

  “阿胡子”中等身材,不修边幅,原本正气凛然的警服却耷拉在他身上,走路四下摇摆,待人嘻嘻哈哈,气色和形状就像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里的“三六九”。别人跟我说,周末回市区的班车里,两个多小时无聊的路程,一车人拿他当众调侃,一车人也是他当面开涮的话题,同他陌生的人都不会拿正眼瞧他,熟悉他的人都会拿他开心。我属于前者,骨子里迂腐,见惯了营盘内行色正道的人,全然不屑这样的人。眼下,我得管他叫“师傅”,俗话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时,我的心都要碎了。

  师傅大名严成德,家住在黄浦区山东路上,单位却在郊区闵行,工作日住在局里。我家在闵行,一家五口挤在十多平米逼仄的空间里,我只得蜗居在局里图书室内,别人下班回家,师徒俩就成了局大院的守夜人。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师傅嗜酒,爱喝本地产的黄酒。夏夜的月光泻满大院,院里一棵百年老杏树底下,师徒俩拼上两张方凳,狭小的凳面上挤挤挨挨堆着晚间食堂卖剩的菜肴,一对老小坐而对饮。平素里,师傅来去风风火火,行事大大咧咧,然而一旦逢上喝酒,他蓦然间就能气定神闲,正襟危坐。师傅咂酒就像审阅案卷,目不转睛,若有所思,似乎每一杯酒中都能品出一天的是非功过。酒酣深处,师傅的话匣子如同他的酒一样也上了头。他说搞治安就是跟“三桶”打交道:治安工作像“万花筒”,社会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沾边;又像“垃圾桶”,凡是最脏最苦最累的活都得干;最头疼的是它还是“炸药桶”,稍不留神就会惹出大乱子。治安无小事啊!许多年以后,我做了沪上治安总队长,时常把师傅的这段话挂在嘴边,不时地提醒自己和大家。

  酒很浑浊,师傅却总能喝得眸子清澈明亮,月色底下,满脸的胡须四处张扬。我几杯酒下肚,脑袋便昏昏沉沉,醉眼迷离间,望着对面那个叫师傅的人,霎时变得像传说中镇妖驱邪的钟馗模样,有几分凛然,又有几分正色。

  治安科的活儿永远忙不完。我跟着师傅忙里忙外,最让人头皮发麻的事情莫过于处理死尸。整个夏天,黄浦江里时常有人溺水而亡,尸体受水浸泡,烈日一旦烘烤,奇臭的味道直刺鼻囊。头一回触摸尸体,我不免胆战心惊,师傅不慌不忙,拿着卷尺丈量尸身,搬弄死者巨人状的头,仔细端详死者的头部五官,察看身体的每一处。太阳底下,尸体严重腐烂,表皮裹不住发酵膨胀的躯体,蓦地纷纷脱落,情景惊魂骇人,我见状,恨不得抽身而逃。师傅早就洞悉我心,他吩咐我去买些蚊香来祛味道,我如获至宝,飞身而去。回来的时候,尸体已经裹进了尸袋,我才渐渐回过魂来。

  师傅是照旧喝他的酒,可我什么也咽不下,脑瓜里汇映着惊吓恐怖的画面,人也比平常木讷了几分。师傅拿他鼓铃一样的大眼睛瞪我,目光在我脸上游移,像在翻阅一本烂熟于心的书。半晌,忽然冲我嚷道:“死人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活人!”当时,我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意思。师傅一定是想到了什么陈年往事才脱口而出,如今想来,那是他人生整段阅历沉淀后的金句,也是我跌跌撞撞走过与他相同的岁月后才恍然大悟的道理。

网络文摘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爱情散文  名家散文  散文诗  诗歌流云  日志大全  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