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哑贼”们成帮结伙,像一阵邪风,刮到哪儿哪儿遭殃。每月,公交分局接到的报案数连连爆表,市民们怨声载道,以至市里开“人代会”,代表们联名呈递专项提案,上上下下“压力山大”。
正在地区分局担任刑侦支队长的杨泽强和我被“点将”,分别担任公交分局正副局长。我俩都长期在一线搞刑侦破案,与扒窃犯罪打交道不多,派两个“门外汉”来,上级的意图很明显:以改革的思路打开局面。
上任伊始,必须迅速熟悉“行情”。我随局里的反扒能手老徐跟班作业,现场调查反扒工作和扒窃犯罪的情况。
老徐带我去的地点是豫园,上海人称“老城隍庙”。
那天去得早,豫园游人不多,城隍庙内红墙泥瓦,殿宇清寂,财神殿里却香火正旺,关公泥塑像前,俯身跪着一个戴金丝边眼镜、清癯儒雅的年轻小伙子。他跪拜叩首,态度十分虔诚。我正揣摩这年轻人烧香拜佛意为哪般时,老徐忽然扯我的衣袖,提醒我发现了“猎物”。
老徐是反扒这行的“老猎人”,人群中一眼就能识别出他的“猎物。”他指着靠近城隍庙正殿旁的两个矮个子年轻人,对我挤了挤眼,彼此心有灵犀,便装作游人散在周边,耐心观察。
那两个年轻人“猫”上了一个挎着肩包前来拜土地神的妇女。两人悄悄贴近妇女身旁,左边那人双手插在口袋里,须臾,那人右肩抵近妇女口袋,略微晃动,迅疾闪开身子,彼此对一对眼神,就此溜走。
老徐看得分明。他告诉我,小偷施的一手叫“隔山取火”。小偷的口袋本就没缝底,既能掩饰又可伸手探物,旁人根本察觉不了,而“哑贼”习惯用此伎俩。
我和老徐盯住其中一个,想找一个僻静处下手逮人。岂料才行走几步远,“猎物”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瞄了一眼,转身就朝人多的方向疾走,霎时隐没于人群之中。
“不好,给他同伙报信啦!”老徐暗暗叫苦。我如坠云雾,不明就里。
老徐判断没错,“哑贼”是职业扒手中的高手,一挨“开瓜”(扒窃作案),有监工者衔缝接隙,分工搭档。片刻,得手的两个“哑贼”就溜得无影无踪,分明有瞭望的搭档发短信通知他们。
你怎么就断定是同伙发短信报信?
老徐解释说,老天爷给“哑贼”们关了一扇门,又替他们开了一扇窗,别看“哑贼”不能说话,可他们的眼睛和手特别灵巧。有一回,逮住的一个“哑贼”竟在老徐面前露了一手。那贼把手机插于裤袋,一边与老徐对视,一边将手伸进裤袋,触摸米粒大小的键,不消一两分钟,就能打出一条完整的短信。“哑贼”称这一手叫“盲打”,是他们的“一口饭”。
老徐边说边朝身后望望,嘟囔道:“指不定早就被他们铆牢(盯梢)了,跟他们斗了多年,这些家伙也熟悉我们几张老面孔。”
我顺着老徐的目光回头四顾,看不出任何异常,倒是在如织游人中瞥见了早先在财神殿里遇到的那张戴着金丝边眼镜、清癯儒雅的脸。
二
出师未捷,但我并不沮丧。回到局里捋了捋思路,觉得此趟跟班作业挺有收获。
俗话讲,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好歹也干了十年刑侦工作,以我这员反扒新手的眼光,也隐约看出一些“门道”来。
公交分局照理说是个反扒侦查专业部门,虽只有几百号人,却弄得像个“生产大队”。每天上班铃声一响,侦查员们就鱼贯而出,四散作业,分工包片,抓一个算一个。捉“扒手”凭的是侦查员的个人素质和运气,而扒窃犯罪已经职业化、集团化、智能化,仅靠点对点地抓“扒手”,远不能遏制日益猖獗的案发势头,即便增加警力也无济于事。
就侦查员本身来说,抓不到“扒手”,士气低迷,加上长期单打独斗,总不免有意志颓废者——有人就经不住眼花缭乱的诱惑而退变成“虫”,竟与“扒手”沆瀣一气,为非作歹。像老徐这样出类拔萃的“反扒”能手也总是少数,依我看来,奢望人人都像老徐,还莫如期望有一个良好的工作制度,这样既能提升反扒工作效率,又使人人都不会退变成“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