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语翻译是公交分局常年聘请来的退休女老师,姓莫,慈目面善,看起来让人信任。莫老师将我一番苦口婆心的开导传递过去,那“哑贼”只是紧锁眉头,并无触动。两个时辰过去了,审讯陷入僵局。
往日,穷凶极恶的犯罪嫌疑人见多了,再硬的“骨头”也啃过,没想到竟在区区一个“哑贼”面前败下阵来。我搜肠刮肚,在收押房里来回走动,有些焦躁不安。
突然,我发现在羁押室旮旯里有个“哑贼”满地打滚,嗷嗷直叫。也是侦查员的疏忽,进来时没卸掉那人的头套,几近夜半,怕是痛苦难捱。
我唤莫老师过来,询问那个“哑贼”有何不适。岂料,莫老师惊喜地告诉我那“哑贼”折腾半天是要坦白交代罪行。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事情没我想的那么复杂。“哑贼”事后坦言,聋哑人失聪而不能言语,与外界的唯一信息通道是眼睛,除非睡觉,否则不让他看外界,只消半日便不知所措,情景比死都难受。“哑贼”若在行里犯了规矩大忌,“老大”二话不说,吩咐手下绑人,蒙住双眼,不给吃喝,拳脚伺候,他们都怕这招“家法”。
这回审讯意外的收获,让我摸到“哑贼”们的“命穴”。后来,一挨审讯,“哑贼”若是“装聋作哑”,给他按上头套,半日就可坐等“开牙”。
不过,最让我心沉的还是这些聋哑人为何自甘堕落,轻易走上扒窃犯罪的歧路?
同这个叫小胡的“哑贼”一番交谈,令我扼腕不已。聋哑人生理残缺伴生心理阴影,难以像常人一般融入社会,使他们更容易被社会孤立;市场经济和商业社会崇尚“丛林法则”,他们更容易成为弱势群体;承受外界和自卑的双重压力,他们又是一个抱团取暖的“特殊群体”。如若社会鄙夷抑或嫌弃了他们,他们就有可能成为社会秩序的对抗者。
小胡自小不受父母待见,与一帮聋哑伙伴流落街头,人生只图得个吃饱穿暖。受哑贼“老大”引诱,他落草为贼,内心的自卑屈辱化作一股深深的荒莽,坠入一潭自暴自弃的犯罪深渊。
我在想,打击“哑贼”是为了维护社会治安,而长治久安则需要社会来呵护诸如聋哑人那样的“弱势群体”,让他们足以同常人一样,安享做人的尊严与自由。
在这帮“哑贼”身上,我们做足了文章。分析“哑贼”们的供述,我们发现这伙犯罪嫌疑人只是“冰山一角”,是一伙浮在水面上的外围团伙,后面还有一个庞大的“哑贼”集团,活似牛群和冯巩相声里说的“小偷公司”。
永平队长某日收到“哑贼”一条短信,得知“小偷公司”几个骨干欲在北站汇聚外逃,他便在火车站附近伏击守候,伺机收网。哪知,一整天下来不见踪影。永平队长心里纳闷,不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惊动了狡诈多疑的“哑贼”。
永平队长是个有事不过夜的“夜猫子”。夜阑人静,案牍劳形,独自梳理“哑贼”几个骨干的往来信息,终于在杂乱无章的信息中,甄别出一个可疑电话。
永平队长将他的判断报告给我,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翌日,永平派员蹲在哑语翻译莫老师的家门口。黄昏时分,莫老师出门,同一个聋哑人进了一处茶馆碰面,临走时,莫老师收了聋哑人的一叠钞票,两人欣然而散。
内贼竟然是莫老师!大家目瞪口呆,个个脊背生凉。想不到目慈面善的莫老师居然让“哑贼”拖下水去。按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莫老师的退变也证实了传统反扒工作的软肋——将信任建立在个人的品性之上,无疑是基业构筑于沙滩之上,迟早有轰然倒塌的一日,远没有科学制度牢靠。
莫老师给“哑贼”通风报信,贪财自虐,获刑三年,也是罪有应得。
捕捉“哑贼”骨干意外受挫,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泽强局长勉励永平队长重整旗鼓,一场围剿“哑贼集团”的好戏即将开场。
五
十月伊始,最后一场台风横扫申城积郁已久的酷暑闷热,天高云淡,气清人爽。
“魔都”上海在这个季节像个多情的少女,向世人炫耀她缤纷多姿的魅力。旅游节、艺术节、各色大型展览会应接不暇,四方游人纷至沓来,人们沉醉在喜悦中,“哑贼”们也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