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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语

时间:2024-03-23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南书堂  阅读:

  秦岭在说话。

  话语持续、密集,纷乱繁复而又自带节律,构成了一个庞大的语言系统。

  呼隆隆——南山出言了。呼隆隆——北山出言了。南山在我家门前,北山在房后,都是秦岭里的山。声音是雷鸣,从山背面传来,奶奶说,那是山说的话。奶奶把山说话叫“出言”,那是她谈及神时才使用的词汇。我问:“山说的啥么?”奶奶说:“雨来了。”不一会,果真雨就来了。按奶奶的说法,雨是山派来捎话的,跟送信的邮递员一样,跑来告诉人山要说的是喜是忧是福是祸的消息。

  这是我最早知道的秦岭的话。直到现在,我也愿意这雷声真的出自秦岭之口,那穿透天地的威力,那不置可否的语气,唯独秦岭,才有资格。

  秦岭里的人们都知道,山的话语不止如此寥寥几句,人们听到过很多。

  微风里,山在自言自语,草木们一直支起耳朵听着,听得心领神会了,便频频点头,听高兴了,便摇头晃脑。大风吹,山的嗓门也大起来,一会儿说一会儿笑,一会儿歌唱一会儿狂吼,声音的浪涛翻涌着、奔跑着,好像急切地要把什么要紧事,通知给远远近近的生灵们。特别是到了深冬季节,山的语气更显急迫,总是一边铺开枯叶的褥子、雪的棉被,一边大声询问、呼喊,又要问寒风中的草木们还冷不冷,又要提醒冬眠的动物们别睡得太沉,别忘了按时从春天醒来。每座山都是这样,像每一位母亲,忙得不亦乐乎,话语絮絮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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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像每一位母亲,秦岭里的山把更多说话机会留给了它的孩子们。更多时候,山只是一个倾听者、呵护者,倾听着它们生长的话语、爱的话语、幸福的话语,包容着它们蛮横的话语、仇恨的话语、厮杀的话语,抚慰着它们疼痛的话语、孤独的话语、死亡的话语。

  万千生灵都有传情达意的本能。据说,动物们求爱时,语言最为丰富,也最为动听。以此推测,秦岭里的话语,多与爱相关。正在伺机捕获猎物的狼群不可能有滔滔不绝的话语,低头吃草的羊群往往沉默如一地乱石,而一旦进入爱情时刻,它们会立即变得情感丰富能言善语起来。

  最能言善语的,是鸟儿。一天的两个时间段,清晨和黄昏,鸟儿们几乎控制了山的话语权。一片吵杂声中,我们能想象到的,是它们的相互问候、请安,是它们商讨着一天的工作或分享着一天的收获,当然,最多的,是它们对爱的温馨表达。有了这爱的话语,清晨和黄昏的山林,最和谐生动,最具家的意义。

  在秦岭里,朱鹮曾是种群数量很少的一种鸟,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这种鸟少到只有仅存的七只。人们想方设法保护它们,但它们并不以种群的岌岌可危为然,只管放任自己的优雅,优雅地在河边在草丛觅食,优雅地在山中飞来飞去,优雅地说着甜言蜜语,衔一根枝条当爱的信物。在朱鹮看来,表达爱、拥有爱,是比存活更重要的事情。

  有一年,我两次经过秦岭的一条小河,中间相隔数十天,我却看到相同一幕,一只白鹤孤独地在那里寻觅、盘旋,偶尔的叫声凄凉得让我想哭。我知道白鹤总是成双成对出入,不知这一只为何形单影只,也不知第二次见到的是不是上次那一只,如果是,我很伤感,如果不是,我更伤感。我想,秦岭里这种呼唤爱、怀念爱的声音,白鹤绝非唯一。

  秦岭是个大家庭,众生各择其时,各在其位,粉墨或不粉墨登场,用五花八门的语言,竭尽所能地展示着它们爱的天赋、爱的艺术和爱的力量。也许平铺直叙的言说还不足以博得异性的芳心,它们不约而同选择了语言的最高形式——歌唱。在夏秋两季漫长的时序里,昆虫中的蚂蚱、蝉、蟋蟀以及两栖动物中的蛙类,都曾主宰过秦岭的声腔语调,都是歌唱高手,爱情高手。

  我小时候和同伴喜欢跟着树上的蝉声一起歌唱,只觉得蝉鼓腹而唱好玩,却不明白蝉为何而唱,更不知道蝉歌唱时,腔腹中的鸣肌每秒种就能振动近万次。当我知道了蝉是为爱而唱,当我有了苦苦追求爱情的经历后,我很是佩服蝉,只几声歌唱,就搞定了爱情,它的几声歌唱胜过我的三年殷勤表现呀,它的歌唱多有魅力。

  从前,许多地方青年男女谈情说爱都有临山对歌的习俗,秦岭一带也有,现在却见不到了,要见证这一习俗,只能到南方的广西、贵州等地去见。人总热衷于抛弃传统,哪怕是美好的东西,但大自然却对传统情有独钟,还在为人们保留着这份珍贵记忆。秦岭的传承者之一,是蛙。

秦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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