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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里的啸声

时间:2021-12-27    来源:馨文居    作者:余志刚  阅读:

  这是个杀人如刈草的暴力时代。从东汉末年的党锢之争,到曹操控制中原以后的刑名之治,再到魏正始年间曹爽与司马集团的血腥火拼,被诛杀的名士、官僚、将领及其宗族姻亲如败草卧地,岂止百万。“正始之音”的创始人何晏、夏侯玄,刚刚还在朝堂内持笏清谈,退朝时已经血溅丹墀,被枭去了首级。大将军诸葛诞原是司马氏死党,受戮时也被“传首,夷三族”,其麾下数百人拒不跪降,一一见斩。明明是利益集团的角力屠宰,安上的罪名竟是“大不孝”!在全朝臣工俯首承命之际,有聪明人突然回过神来:如果吃政治饭是“与虎争食”,那么所谓“建功立业”,不就是向险犯死、以身饲虎吗?“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阮籍诗),还是留着条小命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吧!

  “自古艰难惟一死”。怕死,也即“贵生”;活着,就是功德。你听,笋芽顶破坚硬的土地在悄悄拔节,雪朵儿打开晶莹的花伞在麦田里飞舞,自然如此美好,天地何等仁慈啊!嵇康家的那一片竹林,自此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喧哗。名士谈玄,撇不开《易》《老》《庄》,谈“有无”,谈“体用”,谈“易数”——较真时,翘起一把山羊胡子,吐沫横飞,声如喊牛;放松处,各自宽解衣衫,专心扪虱,呢喃不休。山阳城外的这一片山水,蔚映竹木之深秀,时闻清商之妙音,陡然多了几分高逸世外的仙风道骨。

  玄学上位,儒学歇菜、礼法作废、圣人滚毬。名士们一时甩脱了缧绁,生命意识倏然回归,欣欣然揽镜自视:咦?里面是潘安,外面是潘岳,望之如神仙中人也!于是空前地热爱自己,热爱自己的限量版皮囊,热爱自己的奇思妙想,热爱一切欲望和冲动。这样的文化心理外化于行,就有了他们的“言行放诞”“醉酒嗑药”“纵情啸咏”以及“女性化美容”,习以为俗,遂成魏晋风度。

  说到姿容,阮籍、嵇康是一对璧人。《晋书·阮籍传》称他们“容貌瑰杰”,站立时“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就算喝醉了,也是“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他们身高“七有盈尺”,自是不乏丈夫气概,但肌肤、发式、衣装乃至步态,却多有女子之美。这样的龙章凤姿,自然有赖于“造化神功”,但也不能不受到时尚和社会风习的影响与浸润。曹丕的《典论》力挺“华丽”,引导了时人生活的“文艺范”,同时也开启了“审美女性化”的时代风声。那时的宫廷文人好施脂粉,入朝时步态蹀躞、锦衣曳地,身上飘散出阵阵香气。最具代表性的是正始年间的玄学领袖何晏,好“胡粉饰貌”,出入公众场所“动静粉帛不去手”,也就是时不时地要补补妆,走着走着又突然放慢了脚步,干什么?“行步顾影耳”。与他有得一拼的是大才子曹植,非但“妙有容姿”“着妇人之服”,身上还带有浓浓的“香奈儿”气息,走到哪里,哪里便是花香四溢的春天。这种香水为胡人所贡,气味刁钻、刺激,香氛一旦漫溢,朝中官员便都伸长了匹诺曹鼻子,先有急促的吸溜之声,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喷嚏驱雷策电般连续炸响,召开的“军机会议”紧急叫停,君臣之间嘻哈嘻哈相互逗趣,洋溢着安定团结的和乐气氛。按阮籍与嵇康的官阶,大概还享受不到朝廷的特供,“容饰”自然要简净朴素一些,饶是如此,赫赫才名更兼天赐颜值,也给他们的世俗生活带来了诸多困扰,出门难、购物难、聚会难,行止坐卧都会受到“狗仔队”的盯梢和窥伺。据《世说新语·贤媛》记载,阮籍、嵇康曾相约去山涛家做客,山涛的妻子韩氏竟然在夜间 “穿墉以视”,在墙上凿个洞,乐此不疲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山涛问:“你觉得这两个人怎么样?”韩氏答:“论才智情趣,相公比他们可是差远了!”韩氏讳言体貌姿容,却特别提到了“情趣”。有学者推测阮嵇二人有同性恋行为,不然那韩氏对着一个墙洞,何以要瞄了又瞄、不眠不休?所云“情趣”也者,想必是像西洋镜一样,一碟连着一碟,一境更胜一境,有悬念、高潮和情节起伏的。骊黄牝牡,失之皮相,宁信其无吧。

  一个妇人,在丈夫的视域内居然可以夜窥男色!可见当时的礼俗之坏,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在《晋书·胡毋辅之传》里,记载了玄学名士胡毋辅之与其儿子谦之的一个段子:“谦之才学不及父,而傲纵过之,至醉,常呼其父字。某夕,辅之正酣饮,谦之窥而厉声曰:彦国(辅之字)年老,不得为尔!辅之欢笑,呼入与共饮​‍‌‍​‍‌‍‌‍​‍​‍‌‍​‍‌‍​‍​‍‌‍​‍‌​‍​‍​‍‌‍​‍​‍​‍‌‍‌‍‌‍‌‍​‍‌‍​‍​​‍​‍​‍​‍​‍​‍​‍‌‍​‍‌‍​‍‌‍‌‍‌‍​。”说儿子发现父亲在喝酒,先是直呼其名,然后责怪他老而无相,独自偷饮。父亲竟不以为忤,与之摆盏痛饮。这已经超出了儒家“血脉教养”的礼法关系,倒像是道教理念上的“志同道合者”了。“竹林七贤”中年资最浅的小学弟王戎,出身魏晋高门琅琊王氏,小时候受过不错的教育,但他却竭力鼓吹孔融的“父母发情论”,说什么:“子之于父,尝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同样,母亲与儿子的关系也如“寄物瓶中”,一旦把“瓶子”倒空,彼此之间就全无干系了。这样的“高大上”理论,竟比现代西方哲学家提出的“父子天敌论”,还要生猛粗暴、尖锐骨感和一丝不挂。像刘伶之属,喝了酒脱衣露阴,在公众场合晾一晾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小而焉之,不值得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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