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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里的啸声

时间:2021-12-27    来源:馨文居    作者:余志刚  阅读:

  “行与世异,心与俗并”,这正是魏晋名士的分裂型人格。一方面投身山林、隐鳞藏彩,一方面又混迹官场、曳裾朝堂;一边厢高谈玄学、鄙薄世情,一边厢又贪恋酒肉、枕藉芬芳。“曲直何所为?龙蛇为我邻”(阮籍诗),既然“龙蛇”当道,又一时舍不下尊贵的肉身,就只好“屈伸随其时”、游步与委蛇了。这里要花些笔墨说一说阮籍,作为“竹林七贤”中由儒入道、半仕半隐的“两栖人”,他在三十大几就“三仕三退”,厌倦于官场的波诡云谲;司马父子控制政局后,对他展开了接力式的“征辟”,猫戏老鼠一般盯视、呲牙、追扑,然后又是安抚又是怀柔,将其牢牢控制于伸“爪”可及之地……阮籍从一个太尉府的小秘书做起,官至步兵校尉,缄口不谈政治,“未尝臧否人物”,等于是一个不说话的提线木偶。司马昭欲遣人至阮府,为儿子司马炎“说聘”(阮有女美貌),阮籍竟然大醉六十日,把一场欢欢喜喜的“凤求凰”生生演成了荒腔走板的“黄梅(没)戏”。如此光景,还能有好的“政治生态”吗?司马昭曾问事于诸长史,说:“尔等可知,朝中为官至慎者为谁?”见没人接话,便自问自答:“惟阮嗣宗耳!”众官不明所以,诺诺称是。司马昭叹了口气,接着说:“岂不知嗣宗文采不输乃父,犹见胜于文举,是朝中股肱耳!”这一段散漫的闲聊,看起来涟漪不起,却字字见血,十分意味深长。他说阮籍之才不让其父阮瑀,为什么在朝中活得这样畏畏缩缩呢?因为有文举的前车之辙呀!文举者,就是建安时期,与阮瑀一起荣登“七子”榜单的孔融,因屡屡见忤于曹操,结果被毫不客气地咔嚓了!——隔山听雷,其声虺虺。

  阮籍脱身无计,只好装疯卖傻,自造“山林”。

  他玩得最纯熟的特技,是耍“青白眼”。看到比较顺眼的哥们,辄奉以酒肉、青眼相加;遇见世俗闲杂人等则一律翻以白眼,把眼珠吸进眼睑里,示之以白洋洋的“眼白”,表示不待见,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再就是行止无状,歌哭无端。除了前文所述的“穷途之哭”,他还热衷于给不相干的人哭丧。城区里有个少女因疾早逝,他竟戴麻签草,跑去哭了一天一夜。邻家开了个便当,有美妇当垆卖酒,相当于现在的开放式酒吧,他光顾多次以后居然停不下来,天天跑去喝酒,日日抱醉“K歌”,然后横身往人家脚边一躺,梦话连篇呼呼大睡。

  上述带有轻喜剧味道的自导自演,若非老戏骨出场,没准会跑出角色、发生笑场。然而,这真的是在“演”吗?那泪滴里的悲情,酒杯中的沦落,歌吟间的撕裂,是“文艺人”凭借演艺所能抵达的境界吗?我们也只能在诗人的《咏怀》诗里,去寻味“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的穷窘,体会他“胸怀汤火”、局天扣地、只求解脱,“愿为云间鸟,千里一哀鸣”的凄绝和苍凉。

  为了麻醉和“忘忧”,受到生理与心理的双重“胁迫”,他终于走上了“嗑药”(服食“五石散”)之路。

  “五石散”(一称“寒食散”),是魏晋士大夫阶层颇为流行的养生补元之药,“五石散”据传是东汉圣医张仲景依照其《伤寒论》的理论精心研发的配方,由钟乳石、石硫磺、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五种矿石合成,又杂以人参、白术、桔梗、防风等行气散风之材,研末成丸,服之能暖手足、强身心,伴有幻觉并产生快感。因材料比较名贵,加之制作工艺复杂,此药价格不菲,如果没有中产阶级的财力底子,明白人是不敢轻易染指的。所以,那时候的士大夫碰面,看到对方脚底轻飘、行走如风,照例会问一句:今晌“食散”了哈?哼哈逗乐之间,多少有点炫富的意思。但“五石散”毒性极大,用药过程非常繁琐,需要吃冷食、洗冷水澡、喝热酒,再配以活跃汗腺的远足(旅行),将“毒热”发散出去,称“行散”。据鲁迅先生考证,因“食散”后皮肤极易破损,所以魏晋名士爱穿宽袍大服且不事洗涤,时日一久难免抱虮笼虱,以致出现“扪虱而谈”的生动图景。事实上,因为“行散”的刚性需求,“五石散”的推广还直接导致酗酒之风盛行,推动了河洛地区的“全域性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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