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以来,西北大学从桃园校区又扩展到西安南郊的长安校区,学校的建筑规模和校园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综合研究性大学的视野和水平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时光流转岁月更迭中,我的前辈师长也渐渐走入了生命的晚景,最近这两年,我们陆续失去了最亲近的几位业师,他们在告别校园时也告别了这个世界。我被悲伤刺痛着,反复醒觉生命的短促无常,不自觉中更多注目校园中的老先生们,用心捕捉他们身上的精神闪光,感受他们人格魅力。有一回在桃园校门外的理发店里,坐在我旁边椅子上的是90岁高龄的老校长张岂之先生,我听见他一直和年轻的理发师愉快地聊天,理发完毕后先走到收银台付了账,回头又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要给理发师,小伙子没想到还有小费,有点不知所措地推辞说不需要,先生说辛苦了坚持要给,我不由得也劝小伙子拿着拿着,理发师不好意思地收下了,张先生这才满意地又照照镜子里的发型,很精神地迈步出门了。我回家后把见到的情景讲给家人听,然后一整天沉浸在张先生带给我的特别温润的感动中。
另一位从桃园到长安校区经常见到的张先生是地质系的张国伟院士,他是我国著名的地质学家,也是我们西大的国宝级人物。张先生经常乘坐校门口的公交车出门办事,普通得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邻家老头儿。搬到长安校区后,我和张先生住在了同一个单元门里,晚上散步经常遇到。今年年初西安遭遇疫情公寓楼被封,我被选举为本单元的单元长,负责疫情期间核酸人员统计和安排蔬菜食品发放,依然没有理由推脱,因为这回我好像是我们单元最年轻的在职教师。数学系的窦霁虹老师任楼长助理,我俩分工协作配合默契。老师们都非常体谅特殊时期的种种麻烦,特别是在逐户敲门调查人口的时候,都能在单元群里积极应答,协助我们很快完成了住户统计工作。重点要说的是张先生,因为年事已高不用微信,我就打印了纸质版让窦老师送上去,说好先填表格随后取回。大约半个小时候我们再去张先生家里取表格时,发现先生家的铁门虚掩着,先生一直等在家里,免了我们再次敲门。这看似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我和窦老师还是被大大地感动了。名师大家中有风骨有个性者,多具备纯粹人格和高尚情操,既体现为他们一生做人的身正为范,也尽显于日常生活的小事细节中,这也未尝不是大学精神的另一种生动彰显。教育家们说得好,大学之大,不在大楼之大,而在大师之大,常在校园看见老先生们的蹒跚背影,心里就觉得踏实,觉得有靠山,有和他们同在西北大学的那种自豪和骄傲。
记得前些年有一次也是校庆接待校友,当时的文学院院长、中文79级李浩学兄的一句话我印象很深,他说我们当年毕业留校工作,慢慢就成了“看家护院”的人,我们在家就在,大家多回来。我也是学文学的,很容易就被感染到。一代又一代,我们也终于熬到了“看家护院”的辈分,而且随着年岁越大,爱家和护犊的情结就越发强烈起来。这一两年去长安校区上课时,过马路就看到停建很久的学术交流中心,还有几栋教学楼也都在等待经费,心中很不是滋味。知道西大依然是个穷学校,我们依然还在过苦日子,但作为一个西大培养出来的学生,同时还在西大教书育人的一名老师,至少我不能嫌她穷嫌她苦。况且,西大还是“公诚勤朴”的西大,是自由包容的西大,是自强不息、努力拼搏的西大,是值得她的学子们为之守候和奋斗的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