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子里在拼命地活动,快速地搜索相关的信息,“怎么回事?”“她要干吗?”“她不看车啦?”她还沉浸在昨天“带我走吧”的情绪里?抑或是,他昨天最后的话对她有误导?那么,她等在这里就是要堵截他?如果是这样,那她要做什么?
事实上,当李美凤上了他的车,他已经被她“劫持”了,他的尊严马上就受到了挑战,他们的位置调了个个,他没有了身份的优越,他成了听她指挥的车夫了。而她,她只是木讷地坐着,却完全的控制了他。他问她怎么啦?她不响。他问她要去哪里?她也不说。这样一种局面,崔子节越发不能轻举妄动。他的车就这样机械地向前滑行,他走的是和单位相反的方向,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开着再说吧。
李美凤肯定是怨恨很多的,崔子节想,她怨恨他介入了她的精神,怨恨他扰乱了她的生活,他的行为给了她信号,让她知道了自己的分量,因此她完全有理由劫持他。这个优越的城里人啊,他是多么的忙啊,生活是多么好啊,工作是多么重要啊,他还有精力腾出时间,把心思花在她身上,那他一定是严重的,深思过的。现在她要认真了,他却要逃避了,这是不能容忍的。在她看来他就是这样。这话怎么说呢?怎么说她才会接受呢?根本就说不清楚,只会越说越糟。现在他知道了,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波段的,他们的频道也根本不对,没办法,现在他只能察言观色,想办法把她稳住。以自己的诚恳,来化解李美凤的情绪,最好能重新回到对话的平台上来。
这样的时候,崔子节想得最多的还是单位,倒还不是身份,身份一时还没有问题。他在想这天单位的公务,突然的失踪,有人问起,总得有个说法吧。开会好像没有,要有应该早通知了;也没有什么下访和检查,要不电话早打爆了。几个已经启动的旧事都在紧锣密鼓之中:图书馆有一场“学人讲座”,还有几天;博物馆有一个“新貌”图片展,刚刚开幕;新农村送书下乡,也已经下去了;就是艺研所的戏曲进校园还在接洽,还没有得到校方的许可。其他都稳当着呢,都不会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岔事。那就当自己调休一天吧,反正每年的公休也都用不完,浪费也是浪费了。
崔子节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带李美凤去看看新城,换一个思路,也许能放松一下她的精神,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试试看吧。
新城还是值得一看的。这个城市的特点在老城,青砖黑瓦,花墙石路,但新城也比较有创意,那是一个完全没有负担的规划,一张白纸,可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尤其是时代广场,二十年内的标志性建筑都在这里,报业大厦、歌剧院、国际饭店和进城口艺术群雕,这些景致,崔子节以前也没有认真看过,今天权当被乡下的亲戚抓差,新城一日游吧。当然,没那么轻松罢了。
李美凤倚靠在他身边的副座上,毫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这时候,上班的高峰已经过去,宽阔的新城大道慢慢呈现出秩序和清爽来。这里没有老城的喧闹,也没有老城的杂乱,这使得李美凤的情绪稍稍地安宁一点,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说,你能送我去一趟老家吗?这是一个非常正常的要求,抛开前面的“关系”不说,就算是一个路人,这样的要求也不算太过分,崔子节很高兴听到她理智的想法,他问,你家里有事吗?她说,我想我妈妈了,我想去看看她。他马上说,好啊,这一点也不难,你早说嘛。
事情真得就这么简单吗?他不是很相信,先假懵着吧,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怎么说,崔子节的内心还是明显有些松弛下来。而李美凤,也许是说了一个比较一般的要求,她自己也不沉重了,她坐车的姿势也稍稍的自然了。他们掉转车头,“兴致勃勃”的往城外开去。
他们上了平川路,这是一条通往机场的路,开阔,通畅,路的两边是一片片高新产业区,都是些与化工有关的企业,有做药的、做皮革的、做塑料粒子的、也有卖汽车的,厂房都很漂亮。李美凤看得目不暇接。有一下,崔子节失口问起她小孩。她说,在车库嘛。他说,好像都没有看到。她说,有时候她爸领出去玩了。这不是一个好话题,料不到接下会说出什么,他又赶紧把话头掐了,不再说下去。后来,他们就上了高速,这段高速有两百公里,高速的另一头就是秦县。
上了高速的李美凤话就多了,问到哪里啦?问还有多远啊?高速的下面是斑驳的老路,地界都是以古塔为标志,远远的看见一座塔,就知道,又一个县城到了。高速都在僻静处走,看不到塔影,因此,对于李美凤来说,高速带给她的,只是茫然和紧张。崔子节耐心地讲解着这些知识,但也没说得太多,毕竟在高速,他不敢掉以轻心啊。他想起前面的那个故事,那对开车在山上摔落的情人,他可不想在高速上出任何差错。出事就糟糕了,不仅自己糟糕,单位和家庭都会连累着糟糕,关键是不值得。如果他死了,也许还好一点,反正什么也听不到,也就没事了。如果他摔了个半死,那么,他就会听到很多他和这个看车女人的话题,这样的话题,任何时候都会成为经典,会有很多人参与传诵,而且会有很多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