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微风习习,小花园里花影摇动。下人们端着盘盏,在庭院里穿梭般来来去去。滕雨在树荫里立了一时,信步朝园子深处走去。太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漏下来,落在身上,闪闪烁烁。看见假山,滕雨不由得呆了一呆。她想起了那一个月夜,心里轻轻荡漾了一下。她不能确定,那个晚上,沈少爷是不是一时的兴起。那样的夜晚,那样的月色,那样的箫声,良辰美景,玉人迟来,斯情斯境,是不是正好上演一幕才子佳人的好戏?这些天,她一直避免同沈少爷单独见面,偶尔见了,在人前,也始终是淡淡的。沈少爷呢,却是同样的谈笑风生,不见神色有异。滕雨见了,心里不免恨恨的,想这沈介儒,果然是少爷脾气,不论在人前如何端正,也脱不了纨绔习性,风流自赏,在情场上,想必是放诞惯了的。朝云暮雨,在他,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想到此处,滕雨不由一阵黯然。园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小亭子,生着一架藤萝,牵牵绊绊,把半个亭子遮蔽得严严实实。滕雨在亭子边立了一时,看见两株梧桐间架着一绳秋千,便坐上去,微微荡着。蝉鸣如雨,落了她一头一脸。阵风吹过,花瓣飘零。滕雨迎着阳光闭了闭眼。藤萝枝叶茂盛,在风中微微颤栗着。滕雨想起奴儿说的话。奴儿说,这个藤萝架下,曾经死过人。究竟是什么人,奴儿没有说。只说是女人。滕雨看着层层叠叠的藤萝架,想,女人。在这缠缠绕绕的藤萝架,倒是得其所了。藤萝在风中微微颤栗,枝叶轻拂,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秘密。滕雨对着那藤萝发了一会子呆,见有人朝这边走来,逆着太阳光,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待走至眼前了,才认清了,是沈少爷。此时,沈少爷脱去外套,只穿了一件衬衣,说不出的洒脱无拘。见了滕雨,并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她。滕雨想,这算怎么回事。只有含笑道,怎么,酒喝多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想自己这般话语,显见得有些太亲厚了。正想掩饰,只听沈少爷微微一笑,道,没有。酒不醉人,人自醉。滕雨听他这样说,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踌躇间,见沈少爷攀了一枝藤叶,把鼻子凑上去,专心地嗅着。沈少爷本就生得高大,而今临花吟哦,倒有一种奇异的伤怀之美。滕雨不由掩口笑道,原来少爷也是风花雪月之人。沈少爷道,人生一世,除却不得已的俗务,总要有些闲心,才不枉这无边风月。滕雨笑道,此言极是。只是见少爷整日里公务缠身,少有闲情。沈少爷叹道,外人只道我春风得意,天下之大,识儒者几何?滕雨见他神情黯然,不由得心中一动。正欲开口劝解,只见远远地过来一个丫头,便笑道,一定是来寻你的。主角不在,好戏如何收场?沈少爷恨道,今天,我偏就任性一回,又如何?待那丫头走至跟前,便挥手说,就说我头疼,回房休息一时。待会便过去。滕雨看着丫头的背影,笑道,这谎扯得不高明。说不定,待会还有人来催请。沈少爷道,管他?且清闲一时再作打算。一时间,两个人又都无话。远远近近,都是蝉声。滕雨看着那藤萝架,忽而问道,这藤萝架下,听说有过故事?沈少爷叹一声,正待开口,只见三姨娘风摆杨柳一般走过来,老远便笑道,找了半晌,却原来是躲在这里了——滕雨赶忙赔笑道,在这里透口气,不想遇上了少爷——三姨娘一口剪断她的话,笑道,介儒最怕热闹,躲出来一时,有姑娘伴着说说话,倒也极好。复又转身对沈少爷说,也不带扇子,这园子里飞虫多,当心挨咬。滕雨立在一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沈少爷说,三姨娘且先去,若老爷问起来,烦劳替我敷衍一时。三姨娘扑哧一声笑道,可说好了,我只管一时,可管不了一世。等你歇够了,回来应个卯,是正经。要是惹老爷发了脾气,就不好了。一面说,一面回头对着滕雨道,好人难当。我向是这样,两头落不是。沈少爷直个劲儿地道谢,三姨娘横了他一眼,自顾走了。滕雨笑道,怎么样?我会算命。算准了会有人来。沈少爷也笑道,原来是个女巫。滕雨嗔道,你才是女巫。沈少爷说,我倒情愿是个女巫,可惜,做不成。只有做男巫了。男巫预言,待会说不定还有人来。我们不如就到后院里躲过此劫。
烛光摇曳,滕雨歪在榻上想心事。奴儿端来一碗银耳羹,说是三姨娘说今天的菜品多油腻,特为吩咐厨房炖了银耳羹,给姑娘清胃火。滕雨起身,慢慢喝着银耳羹,心想这三姨娘果真是仔细之人,难怪这么多年以来,老爷一直爱若珍宝。因又想起园子里三姨娘在少爷面前的种种情态,难为她一片母慈之心。只是临了那一眼,满脸嗔怨,似又有无限意味。吃完银耳羹,奴儿服侍她洗脸漱口,上床安歇。她躺在黑影里,左右辗转,不能入睡,想起沈少爷的一些话,一颗心无端地乱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