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滕雨正坐在屋里看书,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箫声。夜色空明,箫声迤逦而来,仿佛溪水流淌。滕雨听了一时,简直痴了过去。不由得放下书本,循声而去。在小花园的假山后面,一个人正握箫吹奏,仔细看时,却是沈少爷。滕雨正欲悄悄离开,沈少爷却已经看见了她,就只好立在原地,看他朝这边走过来。此时,月亮已经上了中天。地上影影绰绰的,是葳蕤的花木。滕雨忽然感到一阵心跳,只听沈少爷问道,还没有睡?滕雨说,没有,听见箫声,就忍不住过来看看。不想竟是少爷。沈少爷含笑看着她,并不说话。滕雨见他这般情状,想这算怎么回事,孤男寡女,半夜三更,在这小花园里相对而立,默默不语,倘若给人看了去,又不知会说出些什么来,便道,不早了,我回去了。正欲转身,只见沈少爷仍是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滕雨的喉头忽然就干燥得厉害,想说些什么,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夜色中,沈少爷的眼睛闪闪发亮。滕雨心想,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想不作理会,转身便走。沈少爷却过来横在她面前,依然是不说话。滕雨心头怦怦跳着,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举止。正待开口,那沈少爷却忽然捉住了她的手,口里喃喃地叫道,姐姐——滕雨一时就乱了阵脚,整个人就慌了,也不知道反抗,只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正无措间,一个东西自花丛里一跃而起,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却是一只猫,蹲在一块嶙峋的石头上,远远地看着他们,一双眼睛闪着幽幽的绿光。滕雨趁机把手抽出来,转身跑开了,只把沈少爷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原地。
回到屋里,滕雨一颗心犹自狂跳不止。夜已经很深了。月亮透过窗子照进来,把花叶的影子模模糊糊印在窗纱上。滕雨看着那微微颤动的影子,心里如同沸水一般,起伏不休。当初,来沈家之前,母亲携着她的手,左右叮咛。虽不曾把话说破,可是滕雨是何等聪慧的人儿,母亲反复提及沈家少爷沈介儒,心下就渐渐明白了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只是,碍着女儿家的脸面,含糊敷衍着。其实,滕雨何尝不想终身有靠,尤其是在父亲辞世之后,母女二人独力支撑门户,其间的种种炎凉冷暖,早令她备尝艰辛。这沈家少爷,听说倒是一表人才,只是,眼见为实,她不想贸然把自己的终身托付出去,倘若遇人不淑,在这样的宅第,只有含恨忍垢终生了。因此上,在沈府的这些日子,滕雨处处留意,把沈家少爷的种种行止,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间。同沈家少爷,在一处的时日不多,耳朵里却也听了不少他的逸闻趣事,下人们的嘴巴,总是喜欢议论主人家的长短。关于这沈少爷,由于是府上的独子,人又生得好相貌,下人们,尤其是丫头们,就格外地喜欢品头论足。其中,奴儿最是热心,说起少爷,总有不尽的谈资。从奴儿口中,滕雨知道,这沈少爷虽说留过洋,读过书,见过不少世面,却从不曾在外面孟浪。恋爱也是闹过的,却是那女同学的单恋。关于这一节,奴儿她们每讲起来,都是津津有味。据说,那女同学也是名门出身,人也漂亮大方,是京城交际场上的风云人物,为其颠倒的裙下臣子大不乏人,却偏对沈少爷情有独钟,只这一点,便格外地令奴儿她们自得。滕雨听着这一段凤求凰的传奇,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暗想,这沈少爷,倒是难得。
3
正是新夏。园子里花木葱茏,散发出醉人的气息。沈府宾客盈门,一派欢腾。沈老爷偕三姨娘在门前迎立。三姨娘穿一袭酒红色薄缎旗袍,七分袖,雪白的腕子上,戴一只酒红色玛瑙手镯,同色的指甲油,同色的唇膏,同色的皮鞋,偏配了一对黑色蜘蛛状耳坠,谈笑间花枝乱颤,同一头微卷的黑发相映成趣。沈老爷则穿一件黑绸长袍,上面是一闪一闪的篆体的福字,戴一顶黑色凉帽,滚着酒红色绸缎阔边。滕雨从旁看着,暗想,这夫妇二人,倒是琴瑟和谐。客人们陆续到齐,入座,一片寒暄谦让。滕雨细看座中,却不见沈少爷。沈少爷是今天的主角,不见得就缺席了?正疑惑间,只见沈少爷沈介儒阔步走来,抱拳当胸,同客人们高声打着招呼,笑语朗朗。沈少爷今天穿一身绛红色西装,同色系暗花衬衣,黑色丝绸领带。滕雨想,这一家人的出客行头,一定都是三姨娘的眼光了。滕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藕荷色薄缎旗袍,上面开着一朵一朵阴戚戚的小花,雅致倒是雅致的,可是同这喜洋洋的红色比起来,到底还是太清淡了些。任是再眼拙的客人,也会一眼便看出这其间关系的亲疏远近了。这样想着,心里便生出篱下之叹,脸上却始终是笑着。席间,大家推杯换盏,夸沈少爷前程无量,沈老爷教子有方,都交口称赞沈家德隆福厚,门庭光耀。沈老爷虽极力谦虚着,却也是一脸的喜色。三姨娘更是笑靥迎人,将众人敷衍得滴水不漏。酒至半酣,滕雨悄悄溜出来,到外面透一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