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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叔的电影

时间:2024-09-16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朱斌峰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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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得去找唐叔了,那或许就是我身上偶发的病。

  很多年前的夜晚,在矿区通往四野山村的土路上,我带着黑狗一次次找过唐叔。我拎着摇摇晃晃的矿灯,不时照向掏黄鳝、看西瓜、捉青蛙的村人,也不问路,闷着头跟着黑狗跑,就会在这个村的稻草垛、那个村的晒稻场找到唐叔。那时的唐叔一定是喝醉了,躺在那儿跟天上的星星说话,像是跟它们很熟似的。我偶尔挺烦这差事,就气鼓鼓地问唐龙唐凤 : 你俩为啥不找你们的爸爸?非要我去找?唐龙头一仰: 鼻孔吹出两股气流: 哼!他死在外头才好呢。唐凤却难得地赔着笑 : 你家不是有大矿灯么?我家没有哦。我摇摇大脑瓜,眨巴眼睛还想说什么,唐婶碎玻璃般的尖叫声就传了过来 : 他又去哪儿找相好的了?快把他找回来啊——我只好朝唐叔养的黑狗丢个眼色, 颠颠儿回家拎起矿灯上路了。没想到这一找就是三十多年过去了。

  唐叔不是我亲叔,是我父亲的战友。他曾是矿上的电影放映员,之前是跨过友谊关的军人,再之前是长江江心洲上渔民的儿子。当年,新中国工矿城市银城刚刚兴起,一批批转业军人开拔而来,一群群招工农民蜂拥而至,于是一座座矿山、工厂热火朝天地落地开花了。唐叔是跟我父亲同批转业到国营煤矿的,那时的矿区还不时会传来野狼的嚎叫,等我出生时才有点集镇的气象。据说,唐叔到矿山时,因具有高中学历且能写会画,有两个岗位供他选择 : 一是去矿工会,前任工会干事在灯光球场画伟人像时,因把痣点错了位置而被抓走了 ;二是去矿山子弟学校当老师,那时矿校好多“臭老九”被批斗过,教师稀缺。唐叔不想被抓走被批斗,就自告奋勇去矿工俱乐部当了电影放映员。他的工种比往日的战友好多了,那一批转业军人大多分配到井下当起采掘工,我的大字不识的父亲就是爆破工。于是,唐叔不穿蓝工作服,总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还在口袋里插了一支英雄牌钢笔,把头发梳得光滑顺溜,以示自己跟工人阶级的区别了。

  唐叔工作的地儿矿工俱乐部,是个方方正正的两层水泥楼,门前高高的台阶、笔直的立柱模仿着北京人民大会堂,是矿区最为气势雄伟的建筑。那是矿上召开大会的礼堂,经常举办“大干红五月”誓师大会、 “五一”职工文艺演出啥的,喇叭里总传出斗志昂扬的歌声,我的父辈们每年至少会在那儿合唱一曲《咱们工人有力量》 。有些时候,那儿会放放电影, 《南征北战》 《小兵张嘎》 《上甘岭》 《渡江侦察记》啥的,引得矿上人蜂拥而至,电影一散场就会传出孩子们兴奋的喊声:香烟洋火桂花糖——唐叔的工作间就在矿工俱乐部二楼的小暗室里,他把电影胶片缠在放映机上,放映机嗞嗞地旋转起来,一道光柱从小方洞里投射下来,越过挤挤挨挨的人头,投在白色屏幕上,于是一场场战火硝烟、爱恨情仇就上演了。我一直觉得那是个做梦的地儿,那个封闭的礼堂能把日光挡在外面,提前进入夜晚,让人进入恍如隔世的光怪陆离的世界。矿上人很喜欢看电影,因而对水泥楼顶那铁片焊成的“矿工俱乐部”五个大字视而不见,管它叫“电影院” 。

  少时的我常去唐叔家玩,曾被人误解为我和他女儿唐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实,我黏的是唐叔,更准确地说是图谋他带我去放映间看电影的特权。我的这个小计谋唐凤早就心知肚明,因而一直用眼梢忿恨而鄙夷地扫射着我。现在她的眼梢已经有鱼纹尾了,可那股冷峭仍不减当年。唐龙却不在意我,那时的他正处于叛逆期,忙着跟唐叔像苏美两国似的冷战。唐婶在不尖叫的时候是个逆来顺受的柔弱人,在那些擅长指桑骂槐、指鸡打狗的矿工家属们中间总显出小心而委屈的样子。她以前是黄梅戏演员,下放过农村,嫁给唐叔后改行做了矿服务社的理发师傅。唐叔总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不多话,不爱理睬人,却喜欢我,酒越醉越喜欢我。他只要沾上酒就会一改沉默寡言的毛病,跟我唠叨他的往事,说他以前在部队是机械化师,他骑着摩托车奔来驶去风光无限,说得我耳朵都起茧了。我每回都貌似仰慕地听着,心里却在暗笑他吹牛皮,我知道他跟我父亲曾在同一连队,都是干铺路架桥活儿的工程兵,而且他的往事苍白得有些可怜,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件事。当然,喝醉的矿工们都爱吹牛皮,都能把蚂蚁吹成骆驼,也许长大的男人都是那样吧。好戏还在后头呢,唐叔说着说着,就会学起电影中的台词,醉眼斜睨,仿佛入戏的演员,学得惟妙惟肖 : “高!实在是高!” “黄河黄河,我是长江,听见请回话!” “为了胜利, 向我开炮!”……那会儿,他会眼睛贼亮,神采飞扬起来——也许那是他为自己上演的一场张灯结彩的节目。

唐叔 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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