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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迹

时间:2024-03-23    来源:馨文居    作者:阿微木依萝  阅读:

  得到“原谅”的村医从屋檐下起身,进了自己房间。我们也只在那天晚上之后见过村医一次,半年后,听说他精神很不好,夜里时常噩梦,早上天不亮就站在门口,望着东边的太阳出来,等到阳光从脚下把他整个人点亮,他才转过身,像是获得了某种力量似的进行一天的工作。这种力量只让他在村里多呆了半年,他还是收拾行李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没有困意,挤在大人中间,学着他们脸上的悲伤的神情,也跟着十分悲伤的样子拉着玉秀坐在她家的院墙跟前,每当停尸房里的女人们的哭声冲出门外,我们也跟着哭。反正,只有到了夜里,伤心的感觉才会像瀑布一样冲击每一个人,包括幼小的孩子——我们,会在夜幕下的哭声中脱去童年的衣装,我们的心灵在那一刻冲入成人世界,被他们的泪水感染并打湿。在那个时候,玉秀也真正地像个没有妈妈的孤儿了(不管在大人们眼中还是我们自己感觉里,失去了爸爸似乎还不算孤儿,但失去了妈妈,就真的是个孤儿了),她抱着双手,抖抖颤颤好像身上十分冷,尤其显得可怜。

  后半夜,人们着手杀了那头瘦猪。也只有丧事或喜事上,我们才能吃到一顿好的。按照这儿的风俗,死者需要“带”走一些财产,如果是彝族人家,还会“献”出牛羊。

  玉秀妈妈是个地道的汉族女人,献给她的“财产”便是她生前精心喂养的一头猪。说起血统,可能也只有她最为看重并且也对自己的血统充满了自信,她说她的血统里从未掺杂别的族人的血液,因而在她活着时,总有一些时候看见我们这帮小孩子,难免露出骄傲的神色,她知道在我们当中,有些人的血统不是纯粹的彝族也不是纯粹的汉族,这也是我们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缘故,没有勇气与她争辩,没有学会以吵架的方式在她那里取胜。而且说来令人丧气,我们自己人之间也在争论黑彝和白彝,哪怕还只是一群小孩子,却也时常为了“黑彝为什么皮肤白,白彝为什么皮肤黑”这种肤浅的表象的事情打得哇哇叫——只要开口争辩,就能肯定,她只会对我们更加嗤之以鼻。

  能给死者最大的“财产”就是那头瘦猪,宰杀后,摆放在死者房前新挖的锅洞旁边,锅洞上架着一口大锅,烈火抵着锅底,水已经烧开了。男人们用干枯的蕨叶搭在猪身上烧了一遍,然后再翻过来,把它整个的身上的毛全部烧掉,最后用滚水烫一遍,人们坚信,如果玉秀的妈妈并不因为自己的死亡而一再伤心,那她会很欣慰,在自己劳作的土地上终于能带走一头猪,要知道,她活着的时候也亲眼见过,即使大喜大丧,人们最能拿出手的也仅仅是用黄豆做一顿白花花的豆腐,用这种白茫茫的“闪光”的东西盖过贫穷。现在她带走的可是油花花的“肥”猪,猪膘已经有两指那么宽了,说来也不算是很瘦的猪,说明她平时喂养得很周到。

  人们早就不怎么关注停尸房里女人们的哭声了,悲伤分成了两半,一半热烈一半冷,男人们这一边在冷却,女人们的肿眼泡还在继续往外生产泪珠。我们偶尔走过去观察他们,区别出两边的不同。

  作为“孝女”,玉秀时不时就要去她妈妈的棺材面前跪着,那黑洞洞的长方形其实很吓人,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种怪东西把人装起来,为什么不直接让她躺在舒服的床上,抬着床,把她送到土里去呢?我们当然也必须陪着她跪在那里,作为晚辈,哪怕没有一点儿亲戚关系,可是出于朴素的邻里之情,出于我们妈妈的要求,我们只有跪在那儿才像样。我们跪着,谁也不敢抬头,一抬头不是撞见棺材,就是撞见棺材底下点燃的油灯,焚烧的纸钱和香蜡熏得我们睁不开眼。

  天快亮时,肉香飘荡,丧事上的悲伤褪去不少,大部分的中老年男人已经喝醉,玉秀的爸爸更是第二次醉倒,人群中已经不太能看见他了,他端着酒碗这里坐一会儿那里蹲一会儿。只有青年男子还在醉与清醒之间挣扎,他们要替代自己的父辈操办这场丧事。女人们终于哭不动,她们加入到了青年男子的行列,操持宴席。

  第二天太阳出来以前,最早也是最丰盛的餐食上了桌子。这是大家齐心协力为死者准备的告别仪式,吃饭的时候也表现了足够的哀悼的情绪,即便所有人下巴上都沾满了油光,我们就更不用说了,每个孩子手里拿着一根大骨头,小狗似的蹲在院墙边。女人们说,丧事越热闹,说明死者的心里会越感到幸福,“以后,她就是个幸福的人了”。

七月 山花 风里 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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