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看大门正对的那排平房,共有三个房间。一个小间门窗俱好,适合做女生宿舍,安排给唯一的女生席琳居住,暂且当作她的闺房吧。一个大间安顿7名男士。中间的那间房子兼做厨房、餐厅、工作室和会议室。房间里有废弃不用的床架,但是没有床板。彭兴礼拍了拍胸脯,“我来想办法”,说着就出门而去。
半天工夫,彭兴礼拉来一车“木板”,长短与薄厚、材质与新旧各不相同,样子也是奇形怪状,看来也是四处翻腾,尽力搜寻而来。那时候,西部地区县一级的文物单位还很困难,王建新他们觉得实在太麻烦和为难彭兴礼了。
在一堆“木板”里,任萌发现了一块相对平整的,他马上想到,这个应该给师姐席琳铺床。几个人翻过木板,却发现上面写着一个已经褪色的暗红色的“男”字。
这是巴里坤县文物管理所男厕所的门板。
“男人上厕所需要什么门板?!我把它卸了给你们做床板。”彭兴礼大声说道。大家哈哈大笑。
那间男士们居住的房间里只有五个床架,学生们觉得王建新老师年龄大了,不能跟大家挤在一起,所以就安排他一人一床。剩下四张床,大家一商量干脆搭成通铺。六名男士紧紧地挤在通铺上,晚上睡觉不能侧身,一旦侧身,就再也没有躺平的空间和机会了。好多个早晨,任萌醒来的时候,发现马健枕在他的左肩上,习通源枕在他的右肩上。
几个人拂去门窗上的浮尘,清除掉屋内的杂物,洒扫了院落,铺好了床铺,拿出开伙的煤气罐、煤气灶和其他灶具,这个废弃已久的荒院,竟然也有了欢声笑语的生活气息。
任萌切身领教了地理教科书上所说的新疆“昼夜温差大”到底是什么样一种体验,“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到底是怎样一种生活方式。这里白天暴晒,晚上暴冷,特别是下雨天的时候,泥坯房就开始漏雨,而气温会降至十度以下,虽然此时正值内地的三伏天。有一个晚上,雨下了一夜,房间地面上摆满了接水的盆子。雨水浸透了铺在屋顶的泥层,经过几十年风霜雪雨的泥土,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黏性和柔韧,铁锅大的一块泥巴从房顶坠落,擦过任萌的发梢掉在地上。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任萌穿过天花板上的洞,看见了铅灰色的天空,摸了一把头,头发上沾满了泥水,爬起来朝地上一看,有一坨褐色的泥团放射状糊在地面上,心跳不觉加快,暗自思忖,好险呵!
8月份的一天,时任西北大学文博学院院长的方光华教授前来看望调查队的师生们。他是著名思想史家、教育家张岂之先生的高足,一直致力于中国思想学术史的研究,这年他才39岁。跟随调查队跑了一天之后,到了晚上,他将王建新赶至巴里坤县城的宾馆休息,自己留下来和大家一起过夜,体验一下野外生活。广袤夜空所散发出来的深邃和神秘以及恒久渺远的时空感,很容易激发历史学家的思绪和感慨,方光华意兴勃发,“星月之下,面对古人类生活过的文化遗迹,不正是思考哲学问题的最好时机吗?”他拿起手电筒,信步而去。然而不到半个小时,就回到了房间。夏天的衣衫,抵御不住东黑沟夜晚的寒冷。
调查队的生活物资由陈小军驾驶皮卡车在山下的石人子乡或者巴里坤县城里采购。除了面粉、大米、方便面、挂面、馕、常备蔬菜之外,陈晓军有时候会给大家带回来一条羊腿和水果。
有一次竟然带回了当时内地很少见到的蘑菇,王建新一看高兴了,“我给大家烧个蘑菇汤吧”。结果切菜的时候,刀子滑落,伤到了拇指,包扎之后,手臂吊在了胸前,大家也就断了喝“王氏蘑菇汤”的念想。
最想和最怕吃的是羊肉汤。清晨上工地之前,喝上一碗滚烫的羊肉汤,吃一页馕,熨贴舒坦,何其之美?然而喝完之后,困扰就来了。早上天气寒冷,羊油在喉咙里板结,薄薄一层皲在黏膜上,咽又咽不下去,咳又咳不出来,只能一杯一杯喝热水,水喝多了,上厕所又极其不方便。
调查队早餐和晚饭在营地解决,午饭随身携带在工地将就一下。没有专门的厨师,大家轮流做饭,上至王建新,下至最年轻的任萌,谁都不能讲特殊。
任萌就是这时候学会做饭的。轮他当值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几丝惶恐,他担心饭菜做的不可口,大家吃不好,影响心情和工作。在别人做饭的时候,他会积极地去帮厨,实际上是偷偷看人家怎么切菜,怎么炒菜。提前一天,他会给妈妈打电话,向妈妈请教。早上,任萌会烧点稀饭,拌几个凉菜,馏点馒头。晚饭的时候,他会炒个西红柿鸡蛋,下一锅挂面,给大家吃一顿西红柿鸡蛋面,满足一下陕西人对面食的口腹之欲。饭做得还算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