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学者认为月氏人是古羌人,有的学者认为是印欧人,有的学者认为是黄种人,有的学者认为是白种人,这不但说明了月氏的复杂性,其实也说明了月氏本身就是种族和文化融合的结果。和众多的游牧人群一样,当月氏以一个政权的名称出现的时候,它并非一个单一种族人群的“国家”,而是一个多种族与多文化交融的集团,“月氏人”也并非单一的族群的称谓,而是一个多源人群综合体。
从东天山调查和发掘的器物中可以明显地看到中原和华夏文化的源流和基因,而且是深刻的、普遍的、基础性的。研究中原周边游牧文化从古至今的历史,时刻会感受到华夏文化的强大塑造力,也可以感受到周边游牧人群对中原文化的向往和崇尚。其实,他们一直认为自己也是华夏正统之一,并对中原政权将他们边缘化和夷狄化深感愤慨。
天下何其之广,而月氏为何要以东天山为中枢?答案就在“丝绸之路”。东天山扼守“丝绸之路”咽喉,占据此处,一如希腊人占据了地中海与黑海之间的黄金水道——博斯普鲁斯海峡。月氏人从过境贸易和转手贸易中获取了巨额财富,并以此富强数百年。
月氏人迁徙到中亚巴克特里亚之后,再次扼守了丝绸之路上的另一个咽喉,中亚至南亚、中亚至波斯的黄金商道,他们继续控制当地绿洲城邦,过着富足而骄奢的生活。
历史的轮廓已经勾勒,而许多细节却需要进一步填充。“大范围调查”已经结束,下一步应该是“小区域发掘”了。巴里坤县城以东30公里的东黑沟遗址是王建新理想的必选之地。
那就先从调查做起吧。
挺进东黑沟
时间已经到了2005年暑假,王建新带领陈新儒、陈小军,北京大学博士生马健,硕士生席琳、习通源、任萌,毕业生李韬,奔向新疆哈密巴里坤县。
刘瑞俊这时候正在复习备考,他准备攻读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博士学位,所以没有参加东黑沟的调查。在尼勒克和马鬃山参加调查发掘的研究生何军锋此时已经毕业,前往河南省考古研究所工作了。马健是北京大学考古学在读博士,一直专注于西北地区游牧文化的考古研究,参加王建新老师的课题组对他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也正因为东黑沟遗址的调查和发掘,他与王建新和西北大学考古学科结下了不解之缘。任萌刚刚本科毕业,他考取了王建新老师的研究生,还没报到就提前跟随导师直接进入工作了。
对任萌来说,所有一切都充满新奇和新鲜。他内心的兴奋和那辆颠簸的墨绿色皮卡车一起跃动摇摆。他们从巴里坤县城出发,一路向东驶往石人子乡的东黑沟遗址。2002年,王建新调查过的岳公台—西黑沟遗址在巴里坤县城的西边,这是东天山北麓两个相反方向上的文化遗存。向东行进20公里后,车子向右转去,朝着东天山挺进。
沿路都是巨石。这些巨石被古冰川从天山上剥落下来,挟裹推进到山坡的下端。当冰雪消融,它们像遗失的孩子一样被丢弃在旷野之中,面容茫然,不动分毫。现在,东天山被刮却血肉,只剩下铁青色的骨骼屹立在眼前。随着山势越来越高,任萌感到扑在脸庞上的野风凉意渐深。
快到山根的时候,车停了下来,这里是山前缓坡的最高处。有条小河奔流而出,河道附近的水渠上建有一个小型水电站。热心的巴里坤文管所所长彭兴礼已经给调查队找好了宿营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任萌看到水电站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石墙围起来的院子。整个院墙和房子被风雨冲刷成了大地的颜色,陈旧、残破、败落。
这是20世纪70年代修建水电站的时候工人们的临时住所,后来下乡知青也曾在这里居住过。
走进院子,正前方和左侧各有一排土坯房,两房呈直角分布,相隔几十步之遥。在查看房间的时候,却有意外发现。
左侧平房的一个房间里,斜卧着一头死去的黄牛,推开门的一瞬间,臭味扑鼻而来。这头牛怎么会死在这里呢?大家诧异纷纷。也许是一头年暮体衰的老牛吧?自感时日不多,寻到此处,平静而归。也许是一头在疾风骤雨中走散的孤牛,躲避至此,狂风关上了门扉,它无从出去,而主人也寻它不得,最后困顿而死。也许是一头病牛,主人将它隔离在此,单独治疗,结果医治无效,一命呜呼,而主人也懒得收拾尸体,任其腐臭。这头牛死去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大家退出来,闭紧房门,外边闻不到什么怪味。但这排房子显然不能居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