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养了一只大花猫,只小我四岁,算是老猫了。
小时候住在老家,我总是喜欢没事逗弄它。捏捏耳朵,摸摸脚掌,给它顺顺毛。老猫肥肥的,抱起来很重,胡须特长,看起来好像上了年纪的老人,稳重而慈祥。
那时我自以为与它算是熟人,可它从来不会主动来找我,从来不会对我温柔地轻唤,只会在我靠近时用余光扫一眼,悠悠起身,伸个懒腰离我远远的。
这只猫真是奇怪,我想。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老猫并不是对所有人都那样拽哄哄的。
那天,外地的姑姑想将奶奶接去她们那儿,带着她四处转转。奶奶开始不愿意,她放不下刚生完孩子的老猫和那窝水嫩嫩的猫仔们。姑姑哭笑不得,劝了好长时间才说服了她。于是,清晨,老猫还守着猫仔们睡觉,奶奶给老猫把吃的放好,坐上车,依依不舍地走了。
为了照看门户,我和爸爸每天下午都来老院子里看看。倒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发现,老猫总不停地在各个房间转,好像在找着什么,连那群嗷嗷待哺的猫仔也顾不上照顾。只要大门一响,它就会轻快地跑出来,看见是我们,又蹿出门,四处望望,然后垂头丧气地溜回来。老猫本就不喜欢喵喵地叫,现在满是沮丧,更是几天都没出过声。
我暗想,该不会是想奶奶了吧?
奶奶走了一周,也不知是不是我心理作祟,总觉着老猫心情不好,像是压了满肚子的悲伤与怒火,身子也瘦了许多。
大门又吱呀地响了,老猫拖着步子,还是坚持走了出来。
奶奶就站在门口,看着它。
老猫欢快地跑过去,“喵喵喵喵……”饶是我,都能听出来它的喜悦。它用身子蹭着奶奶的裤腿,在她脚下打滚,过了会儿,又用爪子挠奶奶。奶奶蹲在地上,用手抚它,脸上笑眯眯的。
后来,奶奶说,自打养了猫,就没离开家这么久,老猫一定是觉得不要它了,才那么伤心。说这话时,老猫卧在她身边,眼睛半眯,蜷成个球,很是惬意。
我才明白,老猫不是不温柔,它的温柔,都只给了一个人。
学业繁重,好久没见奶奶。前几天回奶奶家,刚走进院子,就看见老猫睡在台阶旁,尾巴轻轻摇着,见了我也没反应。
院中一切都是原样,葡萄架长出了新绿,地砖上的青苔还是很滑,昔年喜欢的玩具,还摆在原位,蒙上了许多灰尘。
奶奶从房里出来,腰依旧弓着,脸上依旧笑盈盈。
她给我搬来椅子,我在院中吃饭。奶奶坐在我身旁择菜,太阳斜射入院子,半边肩膀都沐浴之下,很暖和。她与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时不时瞅两眼猫。
我说,这猫真是越来越懒了。
她分辩道,不怪猫,人老了也这样。
吃完饭,奶奶进厨房洗碗,老猫悠悠起身,舔舔爪子,跟着进去,它习惯性地跳上她身旁的椅子,然后继续睡。我发现,椅子上铺了一个棉垫子,是我小时候的棉袄。
奶奶老了,她的背深深地弓着,洗一会儿碗就要歇一会儿。大花猫也老了,它蜷着身子,半眯着眼,身上的皮毛也黯淡了。
我忽然想起聂鲁达的一句诗,“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任世间万物分崩离析,任浮生万景沧海桑田,奶奶与猫,才是这世上最静默的组合,永远在最深处,唱着一首无人听得见的歌——岁月。